朱标也喜极而泣,握住儿子的手,连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父王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朱雄英和朱允熥长得极像,都酷似常兰,这么多年,朱标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这么近距离地端祥这张脸。
往事如烟,徐徐漫上心头。他是一个深沉内敛的人,此刻也早己泪眼模糊。
朱允熥身体依旧虚弱,醒了一会儿,眼神迷茫,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很快又沉沉睡去,但呼吸已趋于平稳。
看着孙儿睡去,朱元璋脸上的柔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愧疚。
他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刚才疯子似的咆哮吓着了孩子啊?这孩子重情重义,听到舅家要遭难了,吓到晕厥过去了?
他示意朱标到外间,“蓝玉暂不处置。曹震、张温,就按你说的,先在刑部大牢里关着。一切,等允熥痊愈再说。”
“是,父皇。”朱标知道,这是父亲最大的让步,也是看在了允熥险些出事的份上。
暖阁内只剩下朱元璋和榻上安睡的朱允熥。
朱元璋坐在榻边,凝视着孙儿熟睡中仍微皱的眉头,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的眼神里有慈爱,有担忧,更有深不见底的思量。
允熥的反应,实在过于激烈了。这孩子聪慧异常,心思缜密,仅仅是因为害怕自己的怒火吗?还是说,他预见到了某种更可怕的未来,以至于心神俱裂?
蓝玉……淮西勋贵……允炆……太子身体……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乱麻缠绕在朱元璋心头。
“允熥啊允熥,”朱元璋低声自语,仿佛在对孙子说,又仿佛在对自己说,“你把爷爷的心都搅乱了。可这大明的江山,不能乱啊……”
与此同时,东宫。
朱允炆在自己的寝殿内坐立不安。他已经知道乾清宫发生的变故。
虽然细节不甚清楚,但“昏厥”、“危急”、“太医束手”这些关键词,足以让他心惊肉跳。
吕氏悄然走了进来,屏退了宫人。
朱允炆低声惊叫:“母亲!那边……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他……他死了吗?”
吕氏摇摇头:“刚传来的消息,醒过来了,暂无性命之忧。”
朱允炆脸上瞬间闪过失望:“那……皇祖父有没有说什么?父亲呢?皇祖父会不会杀了蓝玉和常昇?”
“你皇祖父下令此事暂不追究,一切等允熥康复再说。你父亲……怕是更心疼他了。”吕氏的语气苦涩而无奈。
朱允炆颓然坐下,双手掩面:“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能逢凶化吉?为什么皇祖父和父王眼里只有他?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吕氏按住儿子的肩膀,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明天到了大本堂,想方设法,将消息悄悄传给黄先生,他跟齐德是同榜进士,你让他联络朝中文官,集体上本,弹劾蓝玉、常昇,就说他们聚众密谋,图谋不轨……”
朱允炆道:“母亲,你说皇祖父会信吗?”
吕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傻孩子!皇祖父信不信有什么要紧?经此一次,皇祖父肯定恨透了蓝玉跟常昇。
文官弹劾不过是给皇祖父架一个梯子,递一把刀子,皇祖父才好有由头惩治蓝玉和常昇,即使不杀他们,也要扒他们一层皮。
只要搞倒了蓝玉和常昇,那个短命鬼的儿子算什么东西?”
朱允炆心领神会,一心盼着早点去大本堂。
虽然朱元璋和朱标竭力控制消息,但宫廷里的秘密很难守住。
常昇和蓝玉很快知道了朱允熥昏厥、差点丧命的消息,两人后怕不已。
常昇不停埋怨蓝玉:“舅舅,允熥那孩子人小心大,提醒你要收敛、要谦抑、要低调,你全听不进去。让曹震和张温到兵部闹事,你是怎么想的?”
蓝玉的酒早就醒了,心里也后悔不迭。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在皇孙险些死了面前,任何言语都不值一文钱。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皇权一旦真正震怒,是何等的恐怖。
他这把锋利无比的刀,在触碰到底线时,也可能瞬间折断。
整个南京城的上空,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朝臣们窃窃私语,交换着恐惧的眼神。
谁都知道,一场本该席卷朝堂的血雨腥风,因为一个孩子的突然昏厥,而强行暂停。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蓝玉与常昇便心急如焚地赶到皇宫午门外。朱雄英没了,常兰没了,朱雄英是常家和蓝家与皇家的唯一联系。
然而,往日尚可通融的宫禁,此刻却如铁桶一般。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亲自按刀立于门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身后甲士环列,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常昇硬着头皮上前,陪着万分小心拱手道:“蒋指挥,有劳通禀,我等想求见太子殿下,当面请罪。”
蒋瓛面色冷硬:“国公恕罪,陛下有严旨,宫禁期间,一只苍蝇也不得放入。末将不敢徇私。”
蓝玉听得心头火起,脸色一沉,转身欲走,却被常昇死死拽住衣袖。
此刻根本不是摆谱的时候,常昇强压着心头焦虑,再次向蒋瓛躬身,几乎是在哀求:
“蒋指挥,行个方便吧!昨日之事,实乃我等罪过,只求面见太子陈述悔过之心……”
蒋瓛冷笑,依旧公事公办:“国公,非是末将不肯通融,实是皇命在身,不敢违逆。您就别再让末将为难了。”
蓝玉闻言,本就黝黑的脸变得更黑,照他以前的性子,早就一口浓痰喷到蒋瓛脸上了。
常昇仍不死心,试图从蒋瓛口中探听些许宫内消息,压低声音问:“蒋指挥,宫里头……三殿下他……可还安好?”
蒋瓛眼皮都未抬一下,漠然道:“国公,此乃宫闱秘事,末将无可奉告。”
直到此刻,蓝玉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昨日那场庆功宴,怕是捅破了天。
他看着常昇在蒋瓛面前如此卑躬屈膝,而对方却油盐不进,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头顶。
常昇将蒋瓛拉到一旁,低声下气道:“蒋指挥若能行此方便,常某愿以五万两白银,外加鼓楼巷一栋宅子……”
蒋瓛沉吟片刻,方才缓缓道:“也罢……看在常国公如此诚心的份上,蒋某便冒死替二位通报一声。太子见与不见,与蒋某无关。”
常昇忙说:"那当然,那当然。"
约莫半个时辰后,蒋瓛去而复返,神色依旧冷淡,对翘首以盼的二人低声道:
“太子殿下口谕,念在尔等悔过心切,准你们从东华侧门悄入。记住,是你们自己设法进去的,蒋某从不知情。”
常昇与蓝玉心中凛然,明白“悄入”二字意味着此行吉凶难料。然而事已至此,他们已无退路,只得依言绕至东华侧门。
文华殿内,太子朱标端坐于书案之后,低头批阅奏章,仿佛全然未察觉二人的到来。
他没有赐座,甚至未抬眼。今天到文华殿来问疾的人特别多,他一概不见,只见了徐辉祖。
当听到三皇孙转危为安时,徐辉祖连说五六个好字,又问朱标,他家里有许多上好的药材,要不要送到宫里来。
夏福贵像影子一样站在廊柱边,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这紧张透顶的气氛让他一个太监都受不了。
常昇与蓝玉尴尬地站在原地,足足过了半刻钟,常昇硬着头皮,打破了难堪的沉默,上前一步,低声问:
“太子殿下……允熥,他……现下如何了?”
朱标终于缓缓抬起头,脸上并无怒色,但冰冷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却透出令人胆寒的谴责。
他目光如刀,刺向了自己的小舅子。
“常昇,你这个做舅舅的,要孤如何说你?旁人都是拼了命地护着自己的外甥,你呢?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是不是非要等到允熥的性命断送在你们手里,你们才肯甘心?”
他越说语气越是沉痛,猛地将手中的朱笔掷于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对得起你早逝的姐姐吗?!混账东西!你姐姐临终时拉着你的手,是怎么跟你说的?”
常昇被这番诛心之论说得面色惨白,羞愧得无地自容,只能深深垂下头,承受着姐夫的训斥。
一旁的蓝玉脸上青红交加,但形势比人强,他只得深吸一口气,上前拱手道:
“殿下息怒,千错万错,皆是臣一人之过。臣……臣不过是打了一场胜仗,便得意忘形,昏了头了!加之那帮混账东西不停灌酒,直灌得臣五迷三道,当时究竟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混账事,臣……臣实在是记不分明了……”
朱标沉默了下去,目光重新落回奏章上。过了许久,久到蓝玉和常昇背上都沁出了冷汗,他才再度开口:
“凉国公,你也是年过半百,历经风雨的人了。为何连允熥一个孩子都懂得的道理——树大招风,亢龙有悔——你却至今参不透,学不会?”
他停了停,将头扭向一边:
“你要孤如何说,你才能明白?你手上攥着的,不单单是你蓝家满门的性命,还有常家上下的安危!此番是允熥福大命大,闯了过来。倘若他当真有个三长两短……”
蓝玉又要请罪,不等他开口,朱标极其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现在说这些已无用处。你们回去吧,老老实实待在府里,等待父皇圣裁吧。但愿你们能逃过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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