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宫时,天色已黑。
朱允熥跟在朱标身后,远远便看见吕氏领着朱允炆候在殿门前。宫灯光晕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的等候图景。
殿下回来了。吕氏迎上前,声音温软。
她的目光落在朱允熥身上,带着十足的关切,神色自然而真诚:允熥也回来了。几日不见,瞧着像是清减了些。读书固然要紧,也万不能熬坏了身子。有甚么不明白的,你们兄弟多切磋。
朱允熥面上露出几分常有的腼腆,上前执礼:劳母亲挂心。母亲与兄长近日可好?
都好。吕氏笑意盈盈,你们父子平安顺遂,我便再无所求了。
她侧首轻声吩咐:允炆,快帮你三弟安置碗箸。他今日定是累了。
朱允炆应声上前,细致地将碗筷摆在朱允熥面前,又亲自为他布菜:三弟多用些。
一时间殿内和乐融融,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天家和睦。
朱允熥含笑应对,冷眼旁观着这对母子的精彩表演。
他期盼吕氏会失态,哪怕流露出一丝委屈,在太子爹面前掉一滴眼泪也好。
然而没有。
吕氏的应对完美得令人心惊,比往日更加体贴周到,如果不是开了穿越者的天眼,真的会被骗到。
他设身处地为原主设想,生下来就没有亲娘,十几年的时间里,被一个心机这么深沉的女人全方位无死角算计,不中招才怪。
吕氏为他夹菜时指尖轻柔,叮嘱他添衣时眉目温存,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这份无懈可击的关怀,如同一张绵密柔韧的网,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可不得由衷地夸赞一声。
太子朱标是个极聪慧、极精明的人,却也落入了灯下黑。
‘明刀明枪地来,老子反倒不怕...’
’偏偏这种软刀子杀人,才最不好对付。白骨精变成美娇娘,骗不过火眼金睛孙大圣,骗阿弥陀佛的唐僧却一骗一个准…’
他抬眼看向主位上的父亲。
太子爹显然极为受用眼前这妻贤子孝的温馨场面,眉宇间尽是舒展的笑意。
十几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吕氏的知书达理与朱允炆的恭谦仁厚,对这份精心编织的假象深信不疑。
事实上,一直有一种影影绰绰的说法——太子妃常氏和朱雄英之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而是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
这半年来,朱允熥无数次回想自己落水的情景,却无比气恼地发现,那段记忆一片空白。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十七叔朱权漂亮的凤眼,"熥哥,你真的是自己掉水里的吗?还是说什么人推了你一下……"
十八叔朱楩叫声突然响起:"大伙都来看啊,这玩意天生坏种,允熥就是他推水里去的……"
膳桌之上,银箸轻碰瓷碗发出清脆声响,笑语晏晏间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可朱允熥分明看见,吕氏为他添汤时,那双桃花眼带着寒意;朱允炆关切问候时,眼底深处杀机一闪而过。
东宫膳厅内灯火通明,吕氏为朱标布了一道他素日爱吃的清蒸鲥鱼,声音清柔开了腔:
殿下,臣妾近日瞧着熥哥儿身边伺候的人,不是年纪太小不懂事,就是太过老迈不灵光,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她的眉间尽是忧色:臣妾特意精心挑选了四个稳妥的宫女、四个得力的太监,往后就让他们专心照料熥哥儿的饮食起居。这孩子既要刻苦攻书,又时常去父皇跟前尽孝,身边没几个贴心人怎么行?
朱标正用着膳,随口说道:你考虑得周到,按你说的办。
轻易获得太子允准,吕氏眼底闪过一丝得色,立即示意左右:快把人带上来。
八个衣着整齐的仆从应声而入,恭谨地垂首侍立。
吕氏端坐席间,语气威严:
你们都听好了,从今往后要好生伺候三殿下。吃的、穿的、用的,行住坐卧,在在处处都要尽心。若是让三殿下受了半分委屈,或是稍有怠慢......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定不轻饶!
朱允熥抬眼扫过这八人。
四个宫女皆是十五六岁年纪,容貌姣好,身段窈窕,眉眼间流转着若有似无的风情;
那四个太监垂首恭立,眼神却闪烁不定,透着几分奸猾。
这哪是来伺候老子的?分明是八双眼睛,八把软刀子。
他心中冷笑,淡淡道:多谢母亲费心。
心里却在骂: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且看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能掀起什么风浪。
入夜后,朱允熥刚踏进寝殿,白日里那四个宫女便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安神汤和换洗衣物,脸上挂着笑。
为首的宫女上前一步,声音软得像棉花:“殿下今日辛苦了,奴婢们伺候您宽衣歇息吧。”
说着,便两人上前去解他玉带,手指在他腕上蹭了蹭;
另两人端着汤碗凑过来,递碗时衣袖扫过他的胳膊,指尖碰了碰他手背。
有个宫女整理他衣襟,鬓边的香粉味钻进他鼻孔,声音又轻又细:“殿下也太清瘦了些,往后奴婢们多给您炖些滋补的汤品才好。”
朱允熥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是伺候,分明是吕氏安着头给的“圈套”。
她们肯定是得了吕氏吩咐,勾着他失了分寸,好让吕氏在太子面前说他“年纪轻轻便秉性轻薄”;
要么就是等着他动怒驱赶,再转头哭诉“殿下嫌弃奴婢们,奴婢不知哪里做错了”,把他塑造成“性情暴戾、难伺候”的模样。
他抬手推开凑过来的宫女:威严说道:“你们都退下,从今以后不要离我这么近。”
几个宫女愣了愣,没敢再往前凑。
第二天午后,朱允熥在书房里铺开宣纸,正对着一张疆域简图勾画标注。
门帘被轻轻撩开,昨天那四个太监里的一个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脚步放得极轻。
“殿下,您在书房用功这许久,想来也累了,”
那个太监带着讨好的谄笑往前走,两只眼睛贼似的,骨碌碌在书房里扫来扫去。
他先瞥了眼桌上摊开的图纸,又飞快瞄了眼书架上的书册,连墙角摆着的笔墨砚台都没放过,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朱允熥目光冰冷:“从今以后,你们几个,没我的允许,不准进我书房!听清没?”
那太监眼神慌了一下,忙不迭把托盘搁在门口矮几上,低着头倒退着退出书房。
‘他娘的,天天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连翻本书、画个图都有人惦记,这跟坐牢有啥区别?是他娘的人过的日子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长此以往难免中招,不行,老子得想个办法。’
朱允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对付吕氏这种表面笑眯眯、背地里下绊子的女人,他是真没经验。
前世看的宫斗剧跟这真刀真枪的东宫比,完全是过家家。那种脑残网文写手要是穿过来,估计第一集就领盒饭芭比q了。
他先冒出个念头:‘惹不起还躲不起?三十六计走为上!老子干脆收拾东西搬去乾清宫,天天守着皇爷爷,往后都不回东宫了!吕氏没了目标,还怎么在使坏。’
可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行!这不是正中那绿茶婊的圈套吗?
长期不在东宫,吕氏和朱允炆正好在太子爹面前尽情表演。
说不定还会偷偷嚼舌根,说他,“不愿跟继母弟弟亲近”,“心思野了,连家都不想回”。
他往椅子上一瘫,越想越烦。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难不成真要天天被这伙人盯着,等着栽跟头?
这憋屈劲儿,迟早把人憋出痔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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