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晨雾像一层薄纱裹着整个部落，屋顶的茅草滴落着昨夜的露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贺砚在简陋的屋舍中早早醒来，他摸了摸床沿的青铜匕首——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鞘上的花纹已被摩挲得发亮。窗外传来木槌敲击石臼的声响，那是部落的妇人在捣制草药，混着远处隐约的鸡鸣，部落已渐渐苏醒。
这时，门外传来智者苍老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湿意：“贺砚，准备好，我们去查看古籍。”
贺砚赶忙起身，将匕首别在腰间，又从墙角拿起那盏铁皮油灯——灯芯是用松脂浸过的，能烧得更久。他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镜中映出的面容尚带着少年的青涩，唯有那双眼睛，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随智者走向部落深处那间神秘的密室时，脚下的石板路渐渐变得湿滑，两侧的木栅栏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藤蔓上的露珠滚落，打湿了他的裤脚。
密室藏在一棵千年古榕的树洞里，树洞入口被伪装成一块布满苔藓的巨石。智者伸手在石缝中按了三下，巨石缓缓移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
踏入密室的瞬间，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腐朽的纸张、潮湿的泥土与某种不知名的香料混合的味道，像是岁月在密闭空间里凝成的叹息。堆积如山的古籍从地面一直堆到洞顶，有些用兽皮捆着，有些装在竹篾箱里，竹篾早已泛黄发脆，稍一碰就簌簌掉渣。
微弱的光线从洞口斜射进来，在尘埃飞舞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光柱，照亮了古籍上模糊的字迹。“小心些，”智者从角落拿起一盏陶制油灯，火折子“嚓”地一声亮起，昏黄的火苗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拉得忽长忽短，“这些书有些是前朝的孤本，一页纸都能抵得上三担米。”
贺砚点点头，伸手扶了扶旁边歪斜的书架。书架是用坚硬的铁木制成，却也被岁月压得微微弯曲，上面摆满了线装古籍，书脊大多已经断裂，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用朱砂写着“南疆蛊经”四个字，朱砂早已氧化成暗红色，手指一碰便簌簌落下粉末。他轻轻吹去书页上的灰尘，灰尘扬起时，在灯光下像一群受惊的飞虫。
两人分头翻找，智者在左侧的木箱区，那里存放着更古老的帛书，有些帛书已经粘连在一起，需要用特制的滑石粉才能慢慢分开。
贺砚则在右侧的竹简区，竹简用牛皮绳串着，绳子早已朽坏，他每拿起一卷，都要先小心地将断裂的绳子收好，再逐片翻看。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除了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就只有油灯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贺砚的脖子因为长时间低头而变得僵硬，他下意识地揉了揉，指尖触到脖颈处的一道浅疤——那是去年被“焚蛊阁”的人追杀时留下的，提醒着他这场探寻绝不只是简单的考古。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树洞顶部的缝隙，在地面投下一个亮斑时，智者突然发出一声轻呼：“贺砚，快过来看看这本。”
贺砚急忙凑过去，只见智者蹲在一个半开的铜箱旁，箱子里垫着厚厚的麻布，麻布上放着一本用鲨鱼皮包裹的古籍。鲨鱼皮经过特殊处理，虽已变成深褐色，却依旧坚韧。
智者小心翼翼地揭开皮套，露出里面的书页——那是用桑皮纸制成的，比寻常纸张厚韧许多，上面用毛笔写着工整的小篆。“这是‘巫蛊秘录’，”智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用指尖轻轻点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
贺砚凑近细看，只见上面记载着：“天道蛊，藏于迷雾之森神宫，以血为引，以魂为祭，可解万蛊，亦可控万蛊。”旁边还画着一幅简易的地图，标注着迷雾森林的大致方位——位于苗疆深处，被三座雪山环抱，入口处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
“迷雾森林……”贺砚的心跳陡然加快，他想起部落老人说过的传说，那片森林终年被浓雾笼罩，进去的人从未有过回来的。
他继续往下读，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古籍中提到，前往神宫的路途不仅有“噬心蛊”“千足蜈”等凶猛蛊兽出没，更可怕的是森林中弥漫着一种“迷魂瘴”——那是一种能让人产生幻觉的雾气，许多人并非死于蛊兽，而是在幻觉中自我毁灭。
“还有这个，”智者指着地图下方的一行小字，“‘守林者，非生非死，以声为饵，遇之则默’。这‘守林者’是什么，古籍里没说清楚，但看这描述，绝非善类。”
贺砚陷入了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他知道“天道蛊”是解开部落血脉诅咒的关键——贺家世代被“血蛊”所困，每到三十岁便会蛊毒发作，受尽七日七夜的痛苦后暴毙，父亲就是这样离世的。如今他已十九，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无论前路多险，他都必须去。
“智者，我意已决。”贺砚抬起头，目光坚定如石，“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试一试。”
智者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包，打开后里面是几块黑色的晶体：“这是‘醒神石’，遇到迷魂瘴时碾碎闻一闻，能保持清醒。还有这个，”他又从木箱里翻出一卷兽皮，“这是我年轻时绘制的苗疆全图，标注了几处相对安全的水源和宿营地，你或许能用得上。”
接下来的三天，贺砚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他向部落里最有经验的猎手阿木请教，阿木教他如何辨认蛊兽的足迹——“噬心蛊的脚印像梅花，但每个脚印旁都有细小的爪痕；千足蜈爬过的地方会留下银色的粘液，遇火会爆炸”。
阿木还将自己最锋利的骨矛送给了他，骨矛的矛头经过毒液浸泡，闪着暗绿色的光。
他又来到蛊师婆婆的住处，婆婆的茅草屋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罐，每个罐子里都养着不同的蛊虫。婆婆给他挑选了三只“引路蜂”——这种蜂虫能感知特定的气味，只要让它闻过目标的气息，就能一路追踪；还有一只“预警蟾”，遇到危险时会发出只有主人能听到的高频鸣叫；最后是一只“替身蛊”，关键时刻能替主人承受一次致命攻击，但使用后会立刻死亡。
“孩子，万事小心。”婆婆用布满皱纹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她的指甲因为常年养蛊而呈暗红色，“迷雾森林里的雾，会让你看到最害怕的东西，记住，那都是假的，千万别信。”
部落的妇人们则为他准备了足够吃半个月的干粮——用糯米和腊肉制成的饭团，外面裹着芭蕉叶，既能防潮又能充饥。她们还给他缝制了一件厚厚的麻布外套，里面夹层里缝着艾草，据说能驱避一些低级蛊虫。
准备期间，贺砚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探。一次他去后山练习矛法时，发现草丛里有异动，追过去却只看到一只受惊的野兔。但他清楚地看到地上有一个不属于部落的脚印——那是用橡胶制成的鞋底，而部落里只有“焚蛊阁”的人才穿这种鞋。
“他们果然也盯上了。”贺砚握紧了手中的骨矛，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他知道“焚蛊阁”的野心，他们想要“天道蛊”来控制所有蛊师，若被他们抢先，整个苗疆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出发前一夜，贺砚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望着满天星斗。智者给他的“巫蛊秘录”就放在腿上，他再次确认了地图上的路线。
远处的雪山在夜色中勾勒出沉默的轮廓，仿佛巨兽的脊背。他摸了摸怀中的醒神石、引路蜂的陶罐，还有父亲留下的匕首，深吸一口气。
迷雾森林的守林者究竟是什么？迷魂瘴会让他看到怎样的幻觉？焚蛊阁的人是否已经出发？这些问题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但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
当第一颗晨星亮起时，贺砚站起身，将古籍小心地收入怀中，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部落，毅然转身，踏上了通往苗疆深处的路。
晨雾再次升起，将他的身影渐渐吞没，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也被露水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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