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恒湿机的嗡鸣像根细针,扎在拾遗斋的沉默里。林溪捏着软布的手指顿了顿,青瓷碗沿最后一点釉色在灯光下泛出莹润的光泽,宋瓷特有的天青色像被晨雾浸过,连指纹落上去都嫌唐突。她直起身时,后腰传来轻微的酸胀 —— 为了这只莲瓣碗,她已经在工作台前蜷了整整三天。
窗外的龙湾市正被晚高峰的车鸣撕开一道口子,霓虹光怪陆离的影子贴在磨砂玻璃上,倒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林溪扯了扯白大褂领口,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目光落在桌角那个匿名包裹上。牛皮纸信封边缘磨得起了毛,邮戳是本市的,却没写寄件人地址,只在收件栏用钢笔写着 “拾遗斋 林溪 亲启”,字迹凌厉得像把没开刃的刀。
林溪拆开时掉出张便签,只有一行字:“烦请清理,报酬已汇。” 附的物件用旧报纸裹了三层,剥开时铁锈的腥气混着海泥的腐味扑面而来,呛得她皱了皱眉。
是个罗盘。
巴掌大的黄铜盘面蒙着层厚绿锈,边缘磕碰得厉害,像块被海浪啃过的废铜。林溪用镊子夹起它翻过来,底座刻着模糊的船锚纹,指尖触到金属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 —— 不是空调房里器物该有的凉,是那种浸在深水里、带着腥气的阴寒,像有只湿冷的手顺着血管往里钻。
她把罗盘搁在工作台上,旁边就是刚修复好的青瓷碗。一旧一新,一寒一暖,对比得有些刺眼。林溪盯着罗盘中央那个凹槽,寻常航海罗盘绝不会有这么深的腔室,边缘线条流畅得不像手工打磨,倒像是被某种液体长期冲刷出来的弧度。
“怪事。” 她低声自语,从工具箱里挑出最小号的刻刀。刀刃薄得能透光,刮过锈迹时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绿锈簌簌落在白纸上,像摊被碾碎的苔藓。恒温恒湿机的嗡鸣里,突然混进点别的动静,像是水滴落在空罐子里,“嗒、嗒” 地响着,又轻又慢。
林溪抬头看了圈,天花板是干的,水管也没漏水。她皱着眉晃了晃头,大概是太专注产生的幻听。注意力重新落回罗盘,刻刀刮过的地方露出暗哑的黄铜,盘面上的刻度早已被锈蚀得看不清,只有个模糊的指针轮廓,针尖斜斜地指着凹槽深处,像在提醒她什么。
她换了把鬃毛刷,蘸了点弱酸性溶剂。溶剂是她自己调的,对付这种深海打捞上来的铜器最管用,既能去锈又不伤胎底。毛刷扫过盘面时,她忽然发现那些锈迹不太对劲 —— 寻常铜锈是疏松的粉末状,这罗盘上的锈却结得像层硬壳,刷上去竟有种弹性,像摁在发泡海绵上。
“嗒。”
又一声水滴响,这次听得格外清楚,像是从墙角传来的。林溪放下毛刷,蹑手蹑脚走过去。
墙角堆着些待修的老木料,阴影里没什么异常,只有工具箱的金属表面泛着冷光。她伸手摸了摸箱壁,冰凉的触感让指尖发麻,这才想起下午整理工具时,好像把从海边捡的贝壳标本塞进去了。
大概是贝壳里的海水没控干净。她松了口气,转身回到工作台前,却发现罗盘的位置动了半寸。
不是错觉,原本贴着刻度线的边缘,现在离白纸边缘近了些,底座还留下道浅淡的水痕。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明明记得把罗盘放得很稳,这工作台是实心红木的,绝不会有晃动。
她伸手去碰那道水痕,指尖刚沾到一点湿润,就闻到股浓郁的咸腥味,像是暴雨前的海边,腥气里还裹着点铁锈味。水痕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就消失了,像被皮肤吸干了似的,只留下冰凉的触感。
这时,那股好奇心又冒了出来,比刚才更甚。她重新拿起探针,裹上超纤布时,指尖的寒意突然变重了,像是握着块冰。探针探进凹槽时阻力很大,深处像堵着团粘稠的东西,刮上去沙沙作响。她屏住呼吸,一点点往外清理,布面上沾了些黑绿色的淤泥,凑近看时,淤泥里竟缠着几根银白色的细毛,软得像某种海洋生物的触须。
就在探针顶端触到凹槽最深处的刹那,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 不是金属扎到肉的疼,是那种冰碴子钻进骨头缝的疼。
紧接着,嗡的一声,像是有根钢针从耳朵眼扎进了脑子里。
林溪眼前猛地一黑,工作室的灯光、青瓷碗的光泽、散落的工具…… 所有东西都在旋转,像被揉碎的玻璃碴。她想喊,喉咙里却涌出股又咸又涩的液体,带着铁锈味灌进肺里,呛得她剧烈抽搐。
脚下突然变得湿滑,柚木地板的纹路里渗出血一样的海水,顺着缝隙往上冒。头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水晶吊灯的碎片砸在地上,折射出扭曲的光。她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个倾斜的船舱里,猩红的天鹅绒窗帘被巨浪卷着拍过来,像只断了脖子的巨兽在抽搐。
“救命!谁来救救我!”
女人的尖叫贴着耳朵划过,林溪转头时,正好看见个金发女人穿着蕾丝睡裙从眼前飞过,白得晃眼的胳膊在空中抓了两下,随即被涌进来的黑海吞没。海水里漂着行李箱、碎瓷器、还有只断了表带的金表,指针卡在三点十七分,再也没动过。
金属断裂的声音像把钝锯子,在骨头缝里来回拉扯。林溪想抓住点什么,手却穿过了旁边的雕花栏杆 —— 那栏杆正在融化,像块被烤软的黄油,表面流淌着银白色的粘液。她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正在膨胀,像有无数条小蛇在里面钻。
窒息感越来越重,海水已经没过胸口,冰冷的液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蹭她的脚踝,滑腻腻的,带着吸盘的触感。林溪拼命往上挣扎,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
旋涡深处是纯粹的黑,比墨汁更稠,比夜色更浓,但就在那片黑暗里,有什么东西 “醒” 了。
它没有形状,没有颜色,甚至没有边界。林溪却清晰地感觉到 “它” 在看她,那目光像无数根冰针,扎进眼睛、耳朵、鼻子,钻进每一寸皮肤。那不是人类的注视,也不是任何已知生物的注视,那是一种…… 隔着维度的、带着漠然恶意的审视,像人类观察培养皿里的细菌。
“不 ——!”
她尖叫着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什么硬东西上。疼!尖锐的疼让意识瞬间回笼,海水、尖叫、旋涡都消失了,只剩下工作室刺眼的灯光,还有恒温恒湿机不知疲倦的嗡鸣。
林溪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的白大褂全湿透了,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在地板上积出小小的水洼。她张着嘴大口喘气,喉咙里全是咸腥味,咳得五脏六腑都像要翻出来。
手还在抖,指尖的寒意怎么也散不去,像沾了块化不掉的冰。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那个声音。
很轻,像潮水漫过沙滩的沙沙声,又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刮着玻璃。那声音不在耳朵里,而在脑子里,贴着太阳穴盘旋,带着湿冷的潮气。
不是任何语言,却能感觉到其中的恶意,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林溪猛地捂住耳朵,指节攥得发白,可那声音就像长在脑子里,怎么也甩不掉。
她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工作台站稳,视线扫过桌面时,突然定住了。
那只刚修复好的青瓷莲瓣碗,碗沿下方最饱满的那片莲瓣上,多了道裂纹。
细得像根头发丝,却在灯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光。裂纹从碗沿一直延伸到碗底,像条冻僵的蛇。林溪伸手想去碰,指尖还没碰到釉面,就听到一声轻响 ——
咔嚓。
裂纹又长了一截,这次看得清清楚楚,裂纹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黑沉沉的,像只睁开的眼睛。
温恒湿机的嗡鸣突然变调了,原本平稳的 “嗡嗡” 声里,混进了细碎的、像是气泡破裂的声音。林溪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工具箱上,金属罐滚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工作室里格外刺耳。
她看向墙角,那个罗盘正躺在工具箱旁边,黄铜底座上的水痕已经蔓延开来,在地板上形成个小小的、不断扩大的水渍,形状像只摊开的手掌,正慢慢朝她的方向爬来。
脑子里的低语越来越清晰,那湿冷的、带着咸味的恶意,终于汇成一句模糊的话 ——
“……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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