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柱那场带着白磷烈焰的复仇炮击,如同在濒死病人胸口进行的最后一次电击,虽然猛烈而短暂,却硬生生地将独立团防线从崩溃的边缘暂时拉了回来。日军失去了那双精准的“眼睛”,进攻的锐气为之一挫,前沿阵地获得了宝贵的、喘息的时间。
但这喘息,代价巨大。“雏鹰”坠毁,飞行员生死未卜;储备的特种炮弹消耗殆尽;王承柱的炮兵团也因暴露位置和弹药匮乏,暂时失去了持续压制的能力。整个防线,依旧像一根被拉伸到极限的橡皮筋,随时都可能“啪”的一声断裂。
也正是在这最危急、最需要生力军的时刻,那批从“抗大”分校紧急结业、被楚风和赵刚寄予厚望的“青年军官团”,被投入到了战场最关键、也最危险的节点——独立团与楚风师主力结合部的一处无名高地。
这片高地地势并不算特别险要,但它像一根楔子,卡在两条防线之间。一旦丢失,日军的兵锋就能直接切入楚风师主力的侧翼,将整个防线割裂。之前由李云龙部一个伤亡惨重的连队防守,如今,阵地上能站着的,已不足一个排。
来接防的,就是这批“青年军官团”的学员,以及他们临时配属的一个新兵补充连。
带队的是个名叫栓柱的年轻人,原本是北平流亡来的学生,在“抗大”表现出色,被破格提拔为代理连长。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新军装,领章上甚至连军官标识都还没来得及缝上,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书卷气,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混合了理想、紧张和初次临战的亢奋。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学员和新兵,大多也是类似的神情。他们背着崭新的步枪,腰间挂着几颗木柄手榴弹,动作还带着训练场上的刻板,与阵地上那些浑身血污、眼神麻木、动作却如同本能般熟练的老兵,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敬礼!” 栓柱看到前来交接阵地的那个胡子拉碴、胳膊上缠着渗血绷带的老排长,立刻挺直腰板,用力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那老排长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没受伤的手,算是回礼。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刷子一样在栓柱和他身后那些“学生兵”身上扫过,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毫不掩饰脸上的不信任和担忧。
“就你们?” 老排长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这阵地……交到你们手里,能守住?”
栓柱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梗着脖子,大声道:“请老排长放心!我们一定坚守阵地,绝不后退一步!”
“哼,” 老排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指了指阵地上那些残破的工事和寥寥无几的老兵,“看见没?就这点家当。鬼子炮猛,枪准,不怕死。你们这些学生娃,书读得多,道理懂得多,可这打仗……是玩命的买卖!不是靠嘴皮子!”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栓柱和所有学员的心上。几个新兵脸上露出了畏缩的神色。
栓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了赵政委在祠堂里的讲话,想起了铁柱班长的绝笔信,胸膛里那股热血再次翻涌起来。
“老排长,我们或许经验不足,但我们不怕死!” 栓柱的目光迎向老排长质疑的眼神,“我们知道为谁而战,为何而战!这阵地,交给我们了!”
老排长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没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手底下那几个还能动弹的老兵,互相搀扶着,默默撤下了阵地。他们经过栓柱身边时,投来的目光复杂,有怜悯,有怀疑,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阵地上,只剩下这群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的“种子”,以及百余名同样稚嫩的新兵。
寒风卷着硝烟和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脚下是粘稠的、被血浸透的泥泞,散落着空弹壳、破碎的军装布条和来不及收拾的残破肢体。一个年轻的新兵看到半截焦黑的手臂,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现实的残酷,远比任何课堂上的描述和想象,都要来得猛烈和直接。
栓柱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大声命令道:“所有人,立刻检查工事,加固掩体!机枪手,寻找最佳射击位置!观察哨,前出五十米,隐蔽监视敌情!”
他的命令下达得还算有条理,这是他们在“抗大”反复演练过的。但真到了战场上,执行起来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新兵们动作慌乱,有的找不到工具,有的把沙袋垒得歪歪扭扭。那些学员出身的班排长,虽然理论知识丰富,但临场指挥也显得生涩,不时发出相互矛盾的指令。
阵地上显得有些混乱。
栓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必须尽快让队伍稳定下来。他不再站在后面指挥,而是挽起袖子,亲自跳进一个被炸塌了半边的散兵坑,和士兵们一起用手扒拉着冰冷的泥土,搬运着沉重的沙袋。
“快!动作快!鬼子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他一边干,一边大声鼓励着,“把工事修结实点,活下来的机会就大一分!”
他的行动感染了其他人。混乱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加固着这片即将成为他们生死考验之地的阵地。
时间,在紧张的忙碌和越来越近的炮声中流逝。
下午,日军的进攻果然如期而至。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那种精准的炮火清除,但炮击的密度和强度依旧惊人。炮弹如同冰雹般砸落在高地上,大地剧烈地颤抖着,刚刚修葺的工事在爆炸中不断被摧毁,泥土和碎石如同雨点般落下。
“隐蔽!注意防炮!” 栓柱的声音在爆炸的间隙中嘶吼着。
新兵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很多人吓得脸色惨白,蜷缩在战壕底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甚至有胆小的,开始低声哭泣。
“不许哭!” 一个学员出身的排长,自己的腿也在发抖,却厉声呵斥着身边的士兵,“记住你们是军人!拿起你们的枪!”
炮火开始延伸。
地平线上,出现了土黄色的浪潮。
“鬼子……鬼子上来了!” 观察哨的声音带着哭腔。
栓柱探出头,只见密密麻麻的日军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如同蝗虫般涌了上来。那明晃晃的刺刀,在昏黄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带着死亡的压迫感。
“准备战斗!” 栓柱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各班排,听我命令!没有命令,不准开枪!把手榴弹准备好!”
阵地上,响起了一片拉枪栓和拧手榴弹后盖的杂乱声音。士兵们趴在残破的工事后,握着枪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很多人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三百米……两百米……一百五十米……
日军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他们钢盔下那张狰狞的脸。
“打!!”
随着栓柱一声令下,阵地上所有的武器同时开火!
机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步枪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向敌群,手榴弹像下饺子一样被扔了出去,在日军冲锋队形中炸开一团团火光和烟雾。
第一次面对如此密集的冲锋和还击,青年军官团和新兵们显然准备不足。射击缺乏准头,火力分配混乱,手榴弹扔得歪歪扭扭。日军的掷弹筒和轻机枪,则如同毒蛇般,精准地压制着阵地上的火力点。
不断有人中弹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和脑浆溅在旁边战友的脸上、身上。死亡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些初次上阵的年轻人。
“顶住!给我顶住!” 栓柱打光了一个弹夹,一边手忙脚乱地更换,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看到旁边一个年轻的士兵被子弹击中眉心,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眼睛还茫然地睁着。他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
日军的第一次冲锋,虽然被打退,但在阵地前留下了几十具尸体,而守军也付出了近三分之一的伤亡代价。阵地上,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新鲜血液的甜腥气,伤员的呻吟声和濒死者的呓语,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歌。
短暂的间隙里,栓柱看着周围那些或牺牲或重伤的同伴,看着剩下的人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动摇,他的心在滴血。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稳住军心,下一次进攻,就是他们的末日。
他想起了赵政委,想起了楚师长,想起了自己在“抗大”学到的那些战术和思想工作方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沿着战壕艰难地移动,拍打着每一个还能动弹的士兵的肩膀。
“弟兄们!看看你们身边倒下的战友!他们是为什么死的?!”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是为了打鬼子!是为了保护我们身后的父老乡亲!我们多顶住一分钟,后面的乡亲就多一分安全!”
他捡起一支牺牲战友的步枪,塞到一个吓得浑身发抖的新兵手里:“拿着!想想你的爹娘!想想你的姐妹!鬼子要是冲过去,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他又看向那些学员出身的军官:“发挥我们的长处!利用地形,组织交叉火力!用手榴弹封锁冲锋路线!我们学过!我们能行!”
他的话语,像是一针微弱的强心剂,注入到这些濒临崩溃的年轻人心中。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名为“责任”和“仇恨”的东西,开始在他们眼中滋生、壮大。
日军的第二次冲锋,更加猛烈。
但这一次,阵地上抵抗,虽然依旧稚嫩,却多了一丝章法。机枪不再盲目扫射,而是开始进行有节奏的点射;手榴弹的投掷也变得更加集中;甚至有人开始利用弹坑和起伏的地形,进行小范围的机动和反击。
栓柱亲自操作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枪身在他手中剧烈地跳动着,滚烫的弹壳不断抛出。他的眼镜片上沾满了泥点和血污,视线模糊,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涌上来的敌人,扣动着扳机。
“为了中华!!” 一个被炸断腿的学员,靠在壕壁上,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响了身边所有的手榴弹,滚入了冲上阵地的日军人群中……
轰隆的巨响,伴随着敌人惊恐的惨叫。
这悲壮的一幕,深深刺激了阵地上每一个幸存者。
“跟狗日的拼了!!”
“杀!!”
残存的守军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竟然再一次将日军的冲锋打了下去!
当夕阳的余晖,如同血染般洒在这片饱经摧残的高地上时,阵地上还能站着的,已经不足三十人。人人带伤,弹药几乎耗尽。
栓柱靠在唯一一挺还能打响的机枪旁,他的左臂被弹片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浸透了半边军装。他疲惫地抬起头,看着阵地前层层叠叠的日军尸体,又看了看身边这些经过血与火洗礼、眼神已然不同的同伴。
他知道,他们守住了。至少,今天守住了。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在那挺捷克式轻机枪的枪托上,用尽最后的力气,一笔一划地刻下了四个歪歪扭扭、却仿佛用灵魂烙上去的字:
“中——华——不——死——”
刻完,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对着身边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通讯兵,气若游丝地说道:
“告诉……告诉校长……我们……没给他……丢人……”
通讯兵看着他苍白却带着一丝笑意的脸,重重点了点头,眼泪混合着泥污,滚落下来。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片刚刚平静下来的战场,也映照着那些如同野草般顽强生长、在烈火中完成初次淬炼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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