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镇的秋意越来越浓，早晚的寒气已经能穿透单薄的军装，直往骨头缝里钻。指挥部里生起了一个小小的炭盆，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带来些许暖意，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混合了潮湿、烟草和紧张决策气息的复杂味道。
楚风正和方立功对着摊在桌上的布防图，讨论着新编第三团的驻防区域。炭盆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响，与两人低沉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孙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报告，而是先扫了一眼方立功，然后才对上楚风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楚风会意，对方立功道：“老方，三团的部署就先按刚才议定的办，细节你再斟酌一下。”
方立功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明白这是有特殊情报需要楚风单独处理，他应了一声，收起图纸便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楚风和孙铭两人，炭火的光芒在孙铭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团座，”孙铭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长途奔波的沙哑，“‘海魂’有消息了，老周亲自回来了，人在外面。”
楚风眼神一凝。“海魂”是他布局沿海、试图打通海上通道的秘密计划代号，老周则是他亲自选派的负责人，一个经验丰富、水性极佳的老兵。老周亲自冒险回来，必定带来了极其重要的消息。
“让他进来。”
门被再次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破旧的渔民短褂，皮肤被海风和烈日灼烤得黝黑发亮，脸上带着长期在海上讨生活特有的粗糙皱纹，乍一看像个饱经风霜的老渔夫。只有那双眼睛，锐利、机警，在接触到楚风目光的瞬间，本能地挺直了腰板，流露出军人的气质。
“师座！”老周的声音有些激动，又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辛苦了，老周。”楚风示意他坐到炭盆边，亲手给他倒了一碗热水，“先暖暖身子，慢慢说。”
老周双手接过碗，感受着那点珍贵的暖意，贪婪地喝了一大口，热水划过干渴的喉咙，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他放下碗，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师座，这是‘海魂’近期汇总的情报，还有……还有我们通过特殊渠道，从oSS的史密斯先生那里拿到的一些……他称之为‘共享’的消息。”老周将油布包递给楚风，手上的老茧摩擦着粗糙的油布，发出沙沙的声响。
楚风接过，入手感觉油布包还带着老周的体温。他没有立即打开，而是问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你们站稳脚跟了吗？”
“回师座，比预想的要顺利！”老周的脸上焕发出光彩，“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在苏北沿海找到了几处隐蔽的锚地和滩头，跟当地好几股被鬼子逼得活不下去的渔民武装和‘海上好汉’（海盗）接上了头。起初他们还不信，以为咱们是骗子，后来看到咱们带去的真金白银和药品，还有咱们弟兄那股子打鬼子的狠劲和章程，就都服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憨厚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尤其是那个外号‘混江龙’的海匪头子，膀大腰圆，凶得很，起初还想给咱们来个下马威，被我用您教的擒拿手放翻了两次，又见识了咱们带去的‘老火铳’的厉害，立马就老实了，现在一口一个‘长官’，带着他手下百十号人和十几条船，死心塌地跟着咱们干！咱们现在已经初步拉起了一支三四百人的‘抗日海上游击队’，控制了沿海两三个偏僻的渔村和一段海岸线，小批量的物资转运，已经悄悄搞了几次，都没出岔子！”
“好！干得漂亮！”楚风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笑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在人生地不熟的沿海打开局面，老周和“海魂”的队员们功不可没。
“不过，”老周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语气变得凝重，“也正是因为跟外界接触多了，我们才陆陆续续听到一些从南边、从海上传来的风声，感觉……感觉外面好像变天了。”
楚风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他缓缓拆开油布包，里面是几页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和几张模糊的照片。他凑近炭盆的光亮，仔细地阅读起来。
老周在一旁低声补充解释：“咱们自己的人观察到的，主要是鬼子在沿海的动向。确实像史密斯给的情报里说的，山东、江苏沿海好多地方的鬼子兵好像少了，巡逻也没以前那么勤了，码头上运兵船来来往往，看着像是往南边、或者往东边的大海里调。咱们劫过一条给鬼子运送补给的小火轮，上面的鬼子军官喝醉了吹牛，说什么‘帝国海军正在太平洋上与米英鬼畜进行圣战’，需要陆军的配合……”
楚风的目光则主要停留在那几页来自oSS的“共享”情报上。上面用英文和翻译过来的中文，清晰地记录着：
**……美军海军陆战队已于月前在瓜达尔卡纳尔岛登陆，与日军展开激烈争夺，战况惨烈……日军联合舰队主力被牵制于南太平洋海域……其在中国大陆沿海兵力确有空虚迹象……**
**……另据可靠来源，苏俄斯大林格勒战役已持续数月，德军攻势受挫，苏军似有集结兵力准备反攻之迹象……世界战局或面临重大转折……**
炭火的微光在楚风脸上跳跃，他的瞳孔因为这些信息而微微收缩。虽然他对这段历史有大致的了解，但当真切地通过这个时代的渠道，看到这些决定世界命运的事件以情报的形式呈现在眼前时，那种冲击感和紧迫感是完全不同的。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墨水微微凸起的痕迹。
瓜岛战役……斯大林格勒反攻……这些他记忆中的名词，此刻正以血与火的方式，在遥远的彼岸真实地上演着。世界的天平，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倾斜。
日军主力被牵制在太平洋，苏德战场出现转机……这意味着，日本法西斯的覆灭进入了倒计时，但也意味着，他们在中国战场可能会变得更加疯狂和绝望，试图在崩溃前捞取更多的筹码，或者进行更残酷的报复。
同时，国际局势的剧烈变化，也必然会对国内各方势力产生深远影响，未来的博弈将更加复杂。
老周看着楚风凝重的侧脸，不敢打扰，只是默默地又往炭盆里添了两块炭。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炭火燃烧的轻微哔剥声。
良久，楚风才缓缓抬起头，将那些纸张仔细地重新包好，递给孙铭：“最高机密存档。”
“是！”孙铭郑重接过，如同接过一团火焰。
楚风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清冷而带着枯叶腐烂气息的夜风瞬间涌入，吹散了些许室内的沉闷。他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远处，石门镇新生的灯火在黑暗中倔强地闪烁着。
“老周，”楚风没有回头，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你们做得很好，超乎我的预期。回去告诉‘海魂’的同志们，稳住现有局面，继续发展力量，但切记，隐蔽和安全是第一位的。物资转运可以适当加大批次，但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我们要利用好这个时间窗口。”
“明白！师座！”老周挺直胸膛。
“另外，”楚风沉吟片刻，“想办法，通过我们的渠道，也关注一下……苏联远东方向的动静。”
老周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关注北边，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应道：“是！我会安排！”
楚风挥了挥手，孙铭会意，带着老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楚风一人。他关好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寒气，却隔不断脑海中翻腾的思绪。
他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目光不再局限于晋西北，而是投向了更广阔的华夏版图，投向了那片蔚蓝的海洋，投向了冰天雪地的东欧平原……
世界的齿轮正在加速转动。
他原本以为还有相对充裕的时间来整合内部，消化胜利，稳步发展。但现在看来，历史的洪流比预想的来得更加湍急。
“时间……不多了啊。”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石门镇的位置，发出笃笃的轻响。
方立功处理完军务，再次推门进来时，看到楚风依旧站在地图前，眉头微锁，不由问道：“团座，是‘海魂’那边有什么麻烦吗？”
楚风转过身，脸上的凝重已经收敛，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此前未有过的急迫。
“麻烦暂时没有。”他走到炭盆边，伸出手烤着火，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眸子里，“反而是好消息。鬼子在太平洋上被美国人揍得不轻，苏联人在斯大林格勒也快要反攻了。”
方立功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喜色：“这是天大的好事啊！看来小鬼子蹦跶不了几天了！”
“好事是好事，”楚风的声音低沉下来，“但也意味着，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方立功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他品出了楚风话里的深意，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团座，您的意思是……”
楚风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鬼子不会坐以待毙。在他们彻底崩溃之前，一定会更加疯狂地反扑，试图巩固占领区，或者……进行最后的冒险。而我们，必须在更大的风暴来临之前，变得足够强壮，强壮到能扛住任何冲击，甚至……能主动出击！”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传令各部，休整期缩短！新兵训练强度加倍！军工生产，尤其是弹药和‘老火铳’的生产，必须再提速！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方立功感受到了楚风话语中那股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立刻肃然应道：“是！我马上去安排！”
看着方立功匆匆离去的背影，楚风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
海那边的消息，像一声遥远的警钟，穿透时空，在这间点着炭盆的指挥部里敲响。
惊蛰已过，春雷炸响。
但雷声之后，究竟是滋润万物的春雨，还是摧毁一切的飓风？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必须更快！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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