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大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龙王庙残破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汇聚成浑浊的水流,顺着屋檐哗哗地往下淌。庙里弥漫着一股更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混合着史密斯身上那股淡淡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古龙水气味,形成一种怪异而紧绷的氛围。
史密斯带来的那台小巧机器和文件,依旧摊开在门板搭成的桌子上,像一件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展品。方立功的目光几乎黏在了上面,尤其是那份关于日军舰艇调动的破译情报,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感觉嘴里有些发干。这些东西,对正面临陆上重兵压境的358师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不,是快淹死的人看到的一根稻草,哪怕明知可能抓不住,也忍不住想去够一够。
楚风却仿佛对那“珍宝”视而不见。他走到庙殿角落,那里用几块砖头搭了个简易灶台,上面坐着一个黝黑的大铁壶,壶嘴正冒着丝丝白气。他拎起铁壶,给自己刚才那个有缺口的粗陶碗里续上热水,然后又拿过一个同样的碗,倒上,推到史密斯面前的桌沿。
“山泉水,烧开的,干净。”楚风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史密斯先生一路辛苦,喝口热水,驱驱寒。”
史密斯看着那粗糙的陶碗,碗沿的缺口像一张嘲笑的嘴。他勉强笑了笑,没有去碰那碗水,而是试图重新掌握对话的主动权:“楚将军,您是一位优秀的军事家,更是一位……精明的现实主义者。”他换上了更流利的英语,意识到中文难以准确表达他复杂的意图,随从立刻在一旁低声翻译。
“我们非常欣赏您的才能和您部队的战斗力。正因如此,我们愿意提供更深入、更广泛的合作。”史密斯身体前倾,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投资”的光芒,“不仅仅是情报共享。我们可以提供武器,真正的美式装备,从加兰德步枪到巴祖卡火箭筒,甚至是轻型火炮。我们可以提供医疗物资,盘尼西林,磺胺,足以建立起一个野战医院。我们还可以提供资金,美元或者黄金,帮助您稳定根据地经济,扩编军队。”
随从的翻译清晰而准确,每一个词都像是一颗甜美的糖果,被精心包裹在名为“援助”的糖衣里。方立功的呼吸更加粗重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士兵们换上了崭新的步枪,伤员们用上了昂贵的西药,根据地的“流通券”因为硬通货的注入而更加坚挺。这诱惑太大了,大到他几乎要忍不住替楚风答应下来。
楚风端起自己的陶碗,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寡淡的白开水。水的温热透过粗糙的陶壁传到掌心,带着一种朴素的踏实感。
“条件呢?”他放下碗,目光平静地看向史密斯,依旧是这三个字,简单,直接,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剥开糖衣,直指核心。“排他性合作?配合登陆?还有呢?是不是还要在我的部队里派驻你们的‘顾问’?是不是以后我的每一次军事行动,都需要向你们的指挥部‘报备’?”
史密斯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没想到楚风如此敏锐,或者说,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通常,面对如此巨大的援助承诺,对方至少应该表现出欣喜和讨价还价的姿态,而不是这样冷静地、一层层地剥开可能的代价。
“将军,这是合作共赢……”史密斯试图解释。
“共赢?”楚风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史密斯先生,你是个生意人,我也是。生意场上,讲究的是公平。你给的这些东西,很好,我很想要。”他坦诚得令人吃惊,“但是,如果我付出的代价,是失去自主权,是变成你们战略棋盘上的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是让我和我的弟兄们,为了你们美国的利益去流血牺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台精巧的机器和文件,语气骤然转冷:“那这生意,我不做。”
庙外一声炸雷,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煤油灯的光猛地摇晃了一下,将几个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史密斯的脸沉了下来。他带来的不仅仅是诱惑,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规划。他们评估了楚风的价值,认为这是一支值得投资、并且“应该”被纳入西方阵营的力量。楚风的拒绝,不仅出乎他的意料,更触及了他,或者说他背后势力那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将军,”史密斯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您要知道,拒绝我们的友谊,可能意味着您将独自面对日军的压力。而且,重庆方面,对您的态度似乎也并不那么友好。如果没有外部的支持,您和您的部队,能在这复杂的局面中支撑多久?”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离间了。方立功的心猛地一紧,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枪套。
楚风却笑了,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带着几分惫懒和豁达的笑。他重新拿起那份气象预报,在手里掂了掂。
“史密斯先生,你听说过我们中国的一句老话吗?”他看着史密斯,眼神深邃,“叫做‘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他用了一个笨拙却极其形象的比喻。
“日本人想弄死我,我知道。重庆那边有人看我不顺眼,我也知道。”楚风的声音不高,却在雨声和雷声中清晰可辨,“可这片土地,是我楚云飞和弟兄们用命守下来的。这里的百姓,是把最后一口粮拿出来支援我们的。我们在这里流血,在这里扎根。”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史密斯,虽然身高不及对方,但那瞬间散发出的气势,却让史密斯和他身后的随从都感到了压迫感。
“你们美国人,是好意也罢,是算计也好,我楚云飞心领了。但要想让我楚云飞带着弟兄们,换个祖宗,或者变成谁家圈养的看门狗……”他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办不到。”
他抬手,将那份气象预报轻轻放回史密斯的皮箱旁边,动作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情报,我收下了,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在打鬼子这件事上,我们可以合作。但其他的,”楚风指了指庙门外那一片被雨幕笼罩的、属于他的山河,“免谈。”
沉默。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庙里几个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史密斯的脸色变了几变,从错愕到恼怒,再到一种复杂的、带着一丝敬佩的无奈。他意识到,眼前这个穿着土布军装、喝着白开水的中国将军,和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中国官员或军阀都不同。他有着自己的脊梁和一套无法被收买的逻辑。
“……我明白了。”史密斯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示意随从合上皮箱。“楚将军,您的……原则,令人印象深刻。我会将您的态度,如实向国内汇报。”
楚风点了点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平静无波的表情:“老方,送史密斯先生去休息。雨大路滑,注意安全。”
方立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对史密斯做了个请的手势:“史密斯先生,请跟我来。”
史密斯深深地看了楚风一眼,似乎想将这个“不识时务”却又异常坚定的中国军人形象刻在脑子里,然后才转身,跟着方立功走向庙殿后方临时隔出的休息处。
楚风独自留在正殿,走到门口,看着门外如注的暴雨。雨水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空气中充满了负氧离子的清新,却也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伸出手,接了几滴冰凉的雨水,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从掌心蔓延开来。
糖衣炮弹……这美国人带来的,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攻击?只是这攻击,比鬼子的刺刀和炮火,更隐蔽,也更考验人心。
他攥紧了拳头,雨水从指缝间溢出。
“师座。”孙铭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声音低沉,“‘谛听’急电。”
楚风转过身,接过孙铭递过来的一张小小的、被仔细折叠的纸条。纸条边缘有些毛糙,带着被汗水浸润的痕迹。
他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是用一种只有核心几人能看懂的密语写就。楚风的瞳孔微微收缩。
纸条上的内容,与史密斯带来的“礼物”无关,却更加致命。它提示,日军“梅机关”策划的“鼹鼠”行动,并非单一方向,其渗透和破坏的目标,可能更加复杂,甚至……可能与突然出现的这位美国客人,存在着某种时间上的微妙关联。
是巧合?还是……
楚风将纸条凑到煤油灯上,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迅速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他抬头,看向史密斯离开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外面的雨,还在下。而内心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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