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屯那混杂着焦糊、汗水和决绝气息的夜晚,仿佛只是整个晋西北根据地巨大画卷上,一块被迅速涂抹开的、浓重而悲壮的底色。楚风带着一身露水和疲惫,在天亮前赶回了位于山腹深处的师部。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像被砂纸打磨过的岩石,异常清醒和锐利。
师部里,灯火通明了一夜。浓烈的烟草味几乎凝固成了实质,呛得人喉咙发痒。方立功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也顾不上推,正对着地图,用红蓝铅笔快速地标注着各部队回报的集结位置和坚壁清野的进度。电台的滴答声、通话器的呼喊声、参谋们急促的脚步声,交织成一曲高度紧张的战前交响。
“师座!”看到楚风进来,方立功立刻抬起头,声音嘶哑,“各团主力已按预定方案,大部进入一线阵地!二团三营在向黑云岭侧翼机动时,遭遇小股鬼子斥候交火,击毙三人,我方轻伤一人,已摆脱接触!”
“嗯。”楚风只是应了一声,走到桌案前,目光牢牢锁住地图。代表日军先锋的蓝色箭头,已经像毒蛇的信子,抵近了黑云岭的外围。代表根据地防线的红色标记,则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以几个核心阵地为圆心,荡漾开一圈圈由战壕、雷区、火力点构成的涟漪。
“鬼子动作比我们预想的还快。”楚风的手指敲了敲黑云岭的位置,“看来冈村宁次是铁了心要抢时间,打我们一个立足未稳。”
“是啊,”方立功忧心忡忡,“我们的防御工事,很多还只是初步构型,尤其是预设雷区,布设量远远不够。王承柱那边,新到的钢铁和炸药倒是囤了一些,但时间太紧,要转化成足够的地雷和炸弹,需要时间!”
“时间?”楚风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我们没有,鬼子也不会给。那就换个思路,不能一下子把路全堵死,那就给他们设下一条‘步步生莲’的死亡之路!”
他猛地抬头,看向角落里一个正对着几份技术图纸抓耳挠腮的年轻参谋:“赵参谋!兵工厂技术组对‘跳雷’和‘诡雷’的改进方案,出来没有?”
那姓赵的年轻参谋吓了一跳,连忙拿起图纸跑过来,脸上还带着熬夜的油光和兴奋:“师座!方参谋长!初步方案有了!利用缴获的鬼子手雷和边区造的铁壳,加上我们自己琢磨的弹簧和击发装置,搞出了两种新玩意儿!”
他献宝似的将图纸铺开,上面用粗糙的线条画着几种奇形怪状的爆炸物。
“这种,我们管它叫‘跷跷板’。”赵参谋指着一个下面带着两块薄铁片的家伙,“埋浅点,鬼子一脚踩上去,这头下去,那头翘起来,撞针就砸到底火上,砰!专炸脚底板和小腿,不死也残废!”
他又指向另一个更精巧些的,用铁丝做了个拉绊结构:“这个更阴险,叫‘绊马索’。细铁丝一头连着扳机,一头拴在路两边的树根或者石头上,鬼子巡逻队或者尖兵趟过去,轻轻一绊,嗤啦——延迟个一两秒,正好在人堆里炸开!”
他讲解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地图上了。周围的几个老参谋听得直皱眉头,一个脸上带疤的老营长嘟囔道:“尽整这些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楚风打断了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去,“张营长,跟鬼子讲光明正大?你忘了上次扫荡,他们用毒气,用细菌的时候,跟你讲过规矩没有?”
张营长脸一红,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打仗,就是要用尽一切手段,让敌人付出最大代价!”楚风的声音斩钉截铁,“赵参谋,方案可行!立刻下发各民兵队和前沿部队工兵,就地取材,加紧制作、布设!不需要多精密,关键是快,是隐蔽,是让鬼子防不胜防!”
“是!师座!”赵参谋兴奋地敬了个礼,抱起图纸就往外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楚风的目光又转向方立功:“老王(王承柱)那边,不能光指望他造地雷。告诉他,炮火支援的方案要变!不要追求大面积覆盖,那太浪费弹药。把我们测绘班最新搞出来的、鬼子可能建立的炮兵阵地、指挥部、物资集散点的坐标,提前分配给他手下的炮长,让他们给我反复测算,把诸元刻在脑子里!我要的是,鬼子刚一露头,我们的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直接砸到他们脑门上!”
“精准炮击?”方立功推了推眼镜,“这需要极好的观测和计算,而且对炮手要求太高了。”
“不高怎么行?”楚风哼了一声,“我们弹药有限,就得把每一发炮弹都当成金疙瘩来用!告诉王承柱,这是他‘数学炮击法’的实战检验场!打准了,我给他请功;打偏了,浪费了炮弹,老子撤了他的炮营营长,让他回去当他的炮排排长!”
这话带着楚风特有的狠劲,但也透着绝对的信任。方立功知道,王承柱那家伙,就吃这套。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防御体系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楚风”印记的方式运转起来。它不再是单纯的深沟高垒,死守硬扛,而是变成了一张融入了智慧、狡黠和致命陷阱的立体网络。
在黑云岭主阵地的前沿,士兵们不再只是疯狂地挖掘加深战壕。一些心灵手巧的老兵,带着新兵,利用休息的间隙,用刺刀、工兵铲,甚至是吃饭的勺子,在阵地前的缓坡、灌木丛、甚至是看似平整的小路上,精心布置着各种“小礼物”。他们用干枯的草叶巧妙掩盖住“跷跷板”的铁片,将“绊马索”的细铁丝伪装成垂落的藤蔓。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泥土的气息,以及金属摩擦时特有的、淡淡的腥味。偶尔有士兵不小心触发了自己刚设好的、未挂弦的练习雷,引来同伴一阵善意的哄笑和班长压着嗓门的斥责,紧张中透着一丝苦中作乐的生机。
而在更后方的兵工厂区域,那个隐藏在山洞里的、充斥着金属敲打声、火药味和汗臭的“王国”,此刻更是热火朝天。王承柱光着膀子,露出精壮的肌肉,身上脸上都沾满了黑乎乎的油污。他面前摆着一门擦拭得锃亮的迫击炮,旁边放着一块用木炭写满了复杂计算公式的小黑板。
“狗剩!你他娘的再算一遍!目标高度修正,风速影响,装药批次差异!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想让老子的炮弹去啃石头吗?”王承柱对着一个同样满脸油污的年轻炮手吼道,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那叫狗剩的炮手不敢怠慢,抓起一把算盘(这是楚风强制要求炮营配备的“高科技”装备),噼里啪啦地重新计算起来,嘴里念念有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山洞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算盘珠子的撞击声、技术员争论的嗡嗡声,混合着硫磺和钢铁的独特气味,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充满力量感的氛围。
王承柱抹了把汗,走到洞口,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他手里捏着一发黄澄澄的迫击炮弹,指尖感受着那冰冷而光滑的金属触感,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柱子,有把握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李云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卷,脸上带着惯有的、混不吝的笑容,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把握?”王承柱回过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黑脸上格外显眼,“李师长,咱老王别的不敢说,这打炮……哦不,这操炮!楚师长教的这‘数学炮击法’,咱不敢说百发百中,十发里面敲掉他七八个重要目标,问题不大!就是……”他挠了挠头,“就是这算数,真他娘的费脑子,比扛着炮筒子冲锋还累!”
李云龙哈哈一笑,拍了拍王承柱的肩膀:“行!有你这句话,老子在前面顶着就更有底了!楚胖子这家伙,鬼名堂是多,但还真他娘的有用!等打完了这仗,老子请你喝酒!”
“喝酒好说!”王承柱眼睛一亮,随即又苦着脸,“就怕到时候,楚师长又逼着我学什么更深的数学公式……”
两人正说着,楚风和方立功也巡视到了这里。看到李云龙,楚风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来了?”
“能不来吗?”李云龙撇撇嘴,“你这边动静搞得这么大,又是填井又是烧房子的,老子那边要是不配合着动一动,岂不是显得咱老李不够意思?”
楚风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目光投向王承柱和他身后那门迫击炮:“柱子,准备好了?”
“师座!”王承柱啪地一个立正,脸上的嬉笑瞬间收起,只剩下绝对的认真,“炮营全体,已按您指示,完成对预设一百二十个重点目标的诸元测算和分配!炮弹充足,只等鬼子来撞墙!”
“好。”楚风只回了一个字。他走到那门迫击炮前,伸手摸了摸还带着些许冰凉的炮管。金属的质感,让他因连日奔波而有些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环顾这个忙碌、嘈杂却又秩序井然的山洞,看着那些满手油污、眼神却异常专注的士兵和技术员,看着算盘上那些代表着现代战争智慧的数字符号,看着李云龙那张看似粗豪却心细如发的脸。
这就是他的壁垒。不仅仅是黑云岭上那些用泥土和石头垒砌的工事,更是由智慧、勇气、牺牲以及一点点超越这个时代的“邪性”技术,共同熔铸而成的,一道无形的、却更加坚韧的钢铁防线。
“报告!”一个通讯兵气喘吁吁地跑进山洞,手里拿着一份电文,“前沿观察哨急电!日军黑云岭方向先锋,约一个中队兵力,已抵达我一线警戒阵地前方五里处,正在展开战斗队形!同时,落马川方向,中央军第x师有小规模部队,向我侧翼方向运动,意图不明!”
山洞里的空气,瞬间仿佛被抽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楚风身上。
楚风缓缓放下抚摸炮管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他看了一眼地图,又看了看身旁这些即将投入血火厮杀的战友,最后,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山岩,落在了那片即将被战火笼罩的土地上。
“告诉前沿部队,”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最后的海面,“按预定计划,放他们进来一点。”
“然后,关门。”
“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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