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条当麻】
那一晚的最后，我们是在店员那个“这两个人终于要走了吗”的、充满了困倦与怨念的眼神中，逃也似地离开了快餐店。
推开玻璃门，凌晨三点的空气扑面而来。不同于白天的燥热，此刻的学园都市被一层微凉的薄雾笼罩着。街道上的路灯像是快要燃尽的蜡烛，昏昏沉沉地洒下橘黄色的光晕。
“哈啊……”
我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咔吧作响。肾上腺素退去后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真是的，不幸啊。”我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一边走一边抱怨，“结果汉堡也没吃完，可乐也变热了，还被某人拿来当抹布把衣服哭得一塌糊涂。这件t恤可是我很喜欢的一件啊，上面的污渍要是洗不掉怎么办……”
我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却发现身边并没有传来那熟悉的、或是反驳或是调侃的回应。
脚步声停了。
我疑惑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佐藤明美正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她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脚尖有些无聊地踢着路面上的一颗小石子。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
“怎么了？”我问，“难道是刚才哭得太用力，缺氧走不动了？”
她抬起头，那双红肿还没完全消退的眼睛看着我。接着，她像是做出了什么理所当然的决定一样，朝着我张开了双臂。
“当麻。”
“干、干嘛？”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双手护在胸前，“先说好，虽然刚才气氛到了抱了一下，但这不代表你可以随时随地对我进行‘拥抱袭击’啊！这里可是大马路！”
“谁要抱你了。”
她翻了个白眼，声音里带着一丝浓重的鼻音，却又恢复了那种让我牙痒痒的理直气壮。
“背我。”
“……哈？”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
“我说，背我回去。”她指了指自己的腿，语气里满是委屈，“为了赶上那个什么Live，我可是穿着这双不合脚的鞋子一路狂奔过来的。刚才又……咳，刚才又情绪激动透支了体力。现在我一步都动不了了。”
说着，她还真的就在原地蹲了下来，抱着膝盖，仰起脸看着我，一副“你不背我我就在这里蹲到天亮”的无赖模样。
“你是小孩子吗？！”
我忍不住吐槽，“从这里回宿舍还要走二十分钟啊！而且还是上坡路！你这是要谋杀我这个刚经历了一晚上身心折磨的高中生吗？”
“刚才不是有人说了吗？”
她眨了眨眼，学着我刚才在店里那副热血上头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个位置就是你的’、‘想待多久都行’……哎呀，原来上条先生的承诺保质期连十分钟都不到啊？”
“唔……”
我被她这一记回旋镖扎得哑口无言，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那、那是……”
“而且，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的‘伤员’。”她可怜兮兮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是要让我这个柔弱的少女爬回去吗？”
我看了一眼她那双确实有些磨红的脚踝，又看了看她那副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疲态的脸。
最终，我只能仰天长叹。
“……不幸啊！为什么我刚才要耍帅说那种话！”
我认命地转过身，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上来吧，大小姐。不过我可说好了，要是半路我体力不支把你摔下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紧接着，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她的双臂环住了我的脖子，重量压在了我的背上。
“嘿咻。”
我咬牙发力，双手托住她的腿弯，将她背了起来。
意外的……并不重。
甚至可以说，轻得有些过分。
明明刚才在跟我吵架的时候气势那么足，明明刚才哭的时候动静那么大，可是真正背在身上的时候，这份重量却轻得让我有些心惊。她就像是一片稍微厚重点的云，或者是一个用纸糊的、虽然精美却空心的玩偶。
我们在这个安静得仿佛世界尽头的街道上慢慢走着。
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她的头软软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地喷洒在我的耳廓边，有点痒。垂下来的发丝扫过我的脖颈，带着那股洗发水和眼泪混合后的独特味道。
“……当麻。”
过了一会儿，背上的人忽然轻声开了口。
“怎么了？要是觉得颠的话就忍着，这可是人力运输，没有减震系统。”我没好气地说道，试图以此掩饰自己心跳莫名有些快的事实。
“重吗？”她问。
“废话，当然重了。”我口是心非地抱怨着，“你以为你在背什么？这可是一个大活人加上一大堆麻烦的集合体啊。”
“是吗……”
她似乎笑了一下，那是很轻很轻的笑声，像是羽毛落在水面上。
“可是我觉得……还不够重。”
“哈？你还想增肥吗？饶了我吧。”
“不是那个意思。”
她收紧了环住我脖子的手臂，脸颊在我的肩膀上蹭了蹭，像是在寻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又像是在确认这种触感的真实性。
“我是说……对于要背负起你未来那些‘不幸’来说，现在的我，还太轻了。”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透着一种我听不懂的、如同梦呓般的呢喃。
“那些东西……比我想象的要沉重得多。我原本以为只要我不去看，不去碰，就能假装它们不存在。但是……刚才你说得对，既然决定要赖上你了，那我也得……稍微变重一点才行。”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我掂了掂背上的人，调整了一下姿势，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说你啊，能不能不要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
我看着前方路灯下拉出的长长影子——那是我们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什么背负不背负的。我现在只知道，如果你再不重一点，下次刮台风的时候，你可能真的会被吹跑。”
“还有，”我顿了顿，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说了出来，“就算真的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掉下来……那也是砸在我这个个子高的人头上。你只要老老实实地躲在我背后，或者是像现在这样趴着就好了。”
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我感到肩膀上的布料似乎又湿润了一小块。
“……果然是大笨蛋。”
她嘟囔着，声音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明白……却总是能说出这种让人没办法反驳的话。”
“是是是，我是笨蛋。”我翻了个白眼，“所以聪明的佐藤小姐，能不能请你稍微往上爬一点？你要滑下去了。”
“不要。这样刚才好听得见你的心跳。”
“喂！那是变态才会说的话吧！”
“吵死了，驾！快点走，我要回去睡觉！”
“你当我是马吗？！”
吵闹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我们就这样一路拌着嘴，慢慢地向着那个破旧的学生宿舍走去。
虽然背上背着一个人，虽然腿真的很酸，虽然明天还要面对地狱般的补习，虽然钱包里已经空空如也。
但是，感受着背上那份确切的、带着温度的重量。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这条总是充满了不幸和坎坷的路，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走了。
至少今晚，这漫长的夜路，不再是我一个人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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