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条当麻】
我被佐藤明美牵着，或者说，是默许了这种牵引，一步步地走在返回游乐园大门的水泥路上。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谈，那场突如其来的能力者暴走事件，以及随后警备员的介入，早已将我们心中那点仅存的游玩兴致冲刷得一干二净。周围依旧是鼎沸的人声与欢快的乐曲，那些五光十色的招牌和设施在我们身旁缓缓倒退，却像是一场与我们无关的、色彩鲜艳的默片。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她的手心不再像之前那样温暖，或许是因为紧张，带着一丝微凉的潮意，但依旧很稳。那份通过掌心传递过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道，让我无法，也不想去挣脱。黄泉川老师最后那句话，如同幽灵般在我脑海中盘旋——“在事故中……被官方记录为死亡。”
死亡。这个词汇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也压在我们之间这片沉默的空气里。
我侧过头，偷偷打量着身旁的她。阳光穿过行道树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显得愈发苍白。她目视着前方，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只牵着我的手，真的属于一个“已死之人”吗？
这种荒诞的念头，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巨大的铁艺拱门就在眼前，象征着这片欢乐世界的出口。门外，是学园都市那川流不息的街道与现实。我下意识地想，是时候该结束了。无论是今天的游玩，还是……这种不清不楚的牵手。毕竟，我们之间并没有亲近到需要一直这样牵着的地步。
我微微松开了手指，准备将手抽回来。
然而，就在我即将抽离的瞬间，那只手却反而收得更紧，不容分说地将我的五指重新扣住。
我有些错愕地转过头，看向她。
“当麻，”她仰起脸，午后的阳光穿过拱门的镂空花纹，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今天，玩得开心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开心吗？过山车的失重感、鬼屋的惊吓、解决事件后的疲惫，还有……此刻心中那份沉重的疑惑。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无法简单地用“开心”或“不开心”来概括。
可她似乎也并没有真的在等我的答案。
“我玩得很尽兴。”她说，那双明亮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我，“非常尽兴。谢谢你，愿意陪我胡闹这一天。”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终于松开了我的手。
然后，她向后退了两步，与我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就在那片现实与梦幻的交界线上，她朝我展露了一个剔除了所有杂质的、干净得有些刺眼的笑容。没有了平日里那种洞悉一切的狡黠，也没有了对峙时的冷静，更没有了阳台上那份被夜色浸染的、沉重的迷茫。那只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仿佛今天所有的经历，最终都沉淀成了这份简单的满足。
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总感觉，佐藤明美对我抱有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情感。那不是单纯的依赖，也不是朋友间的亲近，更像是一种……隔着遥远时空的、混杂着敬畏与怜惜的、无比崇高的情感。她看着我的时候，不像是在看上条当麻这个普通的不幸高中生，而像是在透过我，凝视着某个更加宏大、更加沉重的东西。这份情感的重量，让我感到困惑，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在我们之间那短暂的沉默里，她异常豪气地在路边直接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学园都市的出租车费可是贵得吓人，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干瘪的钱包，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我们还是坐公交吧”这种煞风景的话。
坐进凉爽的车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我才感觉自己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那个……”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今天……我也要谢谢你。平时我可没机会来这种地方。”我顿了顿，问出了心中的一个疑问，“对了，你那张金色的VIp卡，是哪里搞到的？”
她靠在椅背上，歪着头看我，又恢复了那种捉弄人的神气。
“那个啊，”她拖长了语调，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偷偷拿了你的学生卡，去办理了最高额度的贷款，然后开通的。”
“哈——？！”
我感觉自己的表情在一瞬间出现了裂痕，大脑甚至有那么零点几秒的空白，身体都僵直了。
“开玩笑的啦。”看到我那副快要石化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我偶然发现，‘之前的自己’好像有开通过这项服务，还在有效期内，所以就直接拿来用了。”
“哦……这样啊。”我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软回座位上。心中却又因为她那个奇特的用词而泛起嘀咕。
“之前的自己”……？为什么是这种说法？难道现在的她，和“之前的她”，不是同一个人吗？这和黄泉川老师说的“被记录为死亡”，又有什么关联？
“不过，当麻，”她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玩得开心吗？”
看着她那双剔透的、仿佛能映出我所有心思的眼睛，我无法再说谎，也无法再敷衍。我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虽然充满了波折与意外，但……当过山车冲入星河时她发出的那声欢呼，当我们在长椅上分享同一块时的傻气，当我们在危急时刻默契配合的那一瞬间……
“啊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我也……玩得很开心。”
“是吗……”
她脸上的笑容柔和了下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
她又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补充了一句。“……我希望你能幸福。”
她的声音很轻，混杂在车窗外流动的风声里，我没有听清。
“嗯？你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了车窗上，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从第六学区到第七学区还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单调的引擎声和空调的送风声，形成了一种催人欲睡的单调旋律。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肩膀微微一沉。
我转过头，看到佐藤明美的头，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我的肩上。她睡着了。
她的呼吸平稳而又绵长，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阳光透过车窗，柔和地洒在她脸上，让她平日里那份过于鲜活的轮廓，都变得模糊而又温柔。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真正睡着的样子。不是白天那种故作神秘的慵懒，也不是夜晚那种带着心事的假寐。此刻的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伪装，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在疲惫的一天结束后，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原来，她也会有这样完全放松的时刻啊。
虽然她平时总是一副不着调、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我知道，这个家伙其实一直都紧绷着。无论是编造谎言时的滴水不漏，还是面对能力者暴走时的冷静果决，都说明她的内心，远比表面上要成熟和坚韧得多。而这份坚韧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重负呢？
我静静地坐着，甚至不敢轻易动弹，生怕惊扰了她这难得的安眠。车窗外的建筑与天空，化作一片流动的光影，从我们眼前掠过。
我不知道她的过去承载着怎样的风暴，也不知道她的“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些巨大的谜团，远非我一个普通高中生能够解开。
但我知道，至少在她停留在我身边的这段时间里……
我得保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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