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井黑子】
那声音。
那道剪影。
屹立在漫天飞雪与死寂街景的交汇处,仿佛是这片被精心裱糊的、苍白画卷上唯一一道浓墨重彩的、不该存在的裂痕。
他看起来糟透了。那身单薄的运动外套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沾染着尘土与暗沉的、已经凝固的血迹,显得褴褛不堪。右边的衣袖……不见了,从肩部被粗暴地撕裂,露出了整条手臂。可诡异的是,那条暴露在寒风中的手臂,却又干净得过分,没有一丝伤痕,皮肤的色泽在周围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洁净。风尘仆仆,像是刚刚才从一场漫长而艰苦的远征中归来,周身都散发着一股硝烟与钢铁碰撞后残留的、凛冽的气息。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让这片空旷到令人窒息的寂静,开始产生质变。空气不再是滞粘的,而是紧绷的,充满了某种一触即发的张力。
去鸣停下了与我的谈话。她直起身,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不速之客,脸上那孩童般的天真笑容,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的色彩。
“哎呀呀,”她开口,那特有的、句尾上扬的口癖,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真是没想到呢。就算是哥哥身边那些难缠的女孩子,还有哥哥的‘理想放逐’,都没能拖住你太久啊。对她们,你下手还真是毫不留情呢。”
上条当麻的视线,越过了跪倒在地的我,也越过了站在我身前的去鸣,仿佛在看着更遥远的地方。
“我还以为,”他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雪地,带着一种超乎他年龄的疲惫与沉稳,“你会更关心你哥哥一点的。毕竟,你的哥哥……可是很在乎你呢。”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什么。去鸣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了。
“确实很麻烦。”上条当麻继续说道,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抬起,轻轻地搭在了自己那条完好无损的右臂上,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但你放心,他们都没有生命危险。”
最后这句话,他是看着我说的。眼中的平静之下,隐藏着一丝试图安抚我的、笨拙的温柔。
然后,他的目光,终于彻底锁定在了去鸣的身上。
“不要再纠缠白井了。你的对手是我。”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半分犹豫,只有一种不容置辩的决断,“还有你,黑子。”他刻意加重了称呼的语气,“离她远一点。”
我没有动。
膝盖处传来的钝痛,雪落身上的冰冷,提醒着我方才的失态与狼狈。然而,在他的话语中,在那份不容拒绝的命令中,我却感受到了一股截然相反的、灼热的力量。
那股力量,让我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地,从那片屈辱的、象征着我世界观彻底崩塌的雪地里,重新站了起来。
我的视线,穿过飘摇的雪花,与他对视。
“所以,”我说出每一个字都好像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是承认了,对吗?”
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
“她刚才所说的一切……你全都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世界是个谎言。你只是……瞒着我。瞒着所有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雪花落下的轨迹,都变得清晰可见。我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看着他嘴唇的每一次微小的翕动,等待着那个最终的、可以将我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判决。他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我,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有歉疚,有无奈,还有一种……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会到来的痛苦。
“……是。”
一个字。
一个沉重到足以压垮整个世界的字。
哈。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了。
我低下头,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却因为那无法抑制的笑声而剧烈地耸动着。那笑声,干涩,嘶哑,充满了破裂的音节,像是一件被摔碎的瓷器,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本的模样。在这片死寂的城市里,显得如此的突兀,如此的……悲哀。
为什么?
为什么啊?
这个问题,我像是在问他,又更像是在问我自己。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去追寻?为什么我要去怀疑?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姐姐大人她们那样,安安稳稳地,待在那片被精心构筑的、温暖的幸福里?为什么是我要像个傻瓜一样,独自一人,去追寻那个早已被你藏起来的、残酷的真相?为什么你要用那份温柔,那份看似“为我们好”的妥协,来构筑这样一座华丽而又冰冷的囚笼?
笑声,戛然而止。
就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琴弦,在最激昂的瞬间,轰然绷断。
我抬起头,脸上已再无半分笑意。
“这是她的选择。”上条当麻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巨大的、无法排解的沉重,“是她的愿望。如果……如果事情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如果我能提前知道她最后的选择,或许,我还会像个笨蛋一样,讲出一大堆自以为是的好听话来拒绝她,来阻止她。可是……结果已经出来了,白井。我们已经活在了这个‘结果’里。”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那些空无一人的建筑,那些闪烁着虚假光芒的霓虹。
“现在要‘恢复原状’,那和亲手将那些无辜的人……那些因为她的愿望而得以存在、得以幸福生活的人,一个一个地杀掉,又有什么两样?就算,就算我们真的把那些本不该活着的人,一个不留地全部抹消掉,等着我们的,还会是各自心中那一天、那一刻的世界吗?难道只要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一样,笑着说‘太好了,一切都恢复正常了’,这样就好了吗?开什么玩笑!”
“艾拉拉已经不再是艾拉拉了。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牺牲者了。”
他的话,听起来是那么的合情合理,充满了人性的光辉与沉重的决断。
但凡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赞同的吧。
“牺牲者?”我反问,声音冷得像这十二月的冰雪,“上条当麻,你才是那个最该被拯救的、最大的牺牲者吧!”
“如果,如果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家伙,真的只是想让大家‘觉得’幸福,她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去裱糊一个看似完美的世界?她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直接扭曲所有人的认知,让大家觉得,这个原本就充满了纷争与伤痛的世界,这个死尸遍地的地狱,就是无上的幸福好了!那样岂不是更简单,更彻底?”
我向前一步,那份长久以来被我压抑着的、属于风纪委员的敏锐与洞察,在这一刻,化作了最锋利的言语。
“她根本就不是想让‘世界’变得幸福。她只是想让她所珍视的、所亏欠的、所爱着的那些‘特定的人’,得到他们本该拥有的、却又被残酷的现实所剥夺了的幸福。”
“这是一个献祭!一场用整个世界的真实,去献祭给少数几个人的、无比自私的献祭!而我们这些理所当然地‘存在’着的人,姐姐大人,初春,还有你……我们,才是这场献祭里,最核心的祭品。我们才是那个应该被打破的、虚假的、被幸福包裹的幻想本身!””
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被我叠得方方正正的、绿色的风纪委员袖标。
我将它,缓缓地,套在了自己的左臂之上。动作郑重得,像是在举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然后,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右手猛地扯过左臂上的袖标,将那代表着“正义”与“秩序”的标志,像一面战旗般,展现在他的面前。
“我是风纪委员,白井黑子。我没能及时关注到普通市民——上条当麻同学,你所陷入的异常状况,是我的失职。”
“所以,如果你决心要守护这样一个建立在无数谎言之上的、卑鄙的愿望……”
我的眼中,再无半分迷茫。
“那么,就由我,来打破你不知所谓的幻想!”
我向身旁的去鸣,递去了一个决然的眼色。
那个银发的少女,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愉悦与战意的笑容。她脖子上那枚塑料怀表的指针,开始以一种不正常的、急促的频率飞速转动。
“看来,”她嘲弄地看着上条当麻,“就连你在乎的人,都不站在你这边呢。”
上条当麻看着我,看着我臂弯上那抹刺眼的绿色,看着我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意志。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长长地、仿佛要将胸中所有郁结都吐出般,叹了一口气。
“也好。”
他抬起那只干净得不可思议的右手,缓缓地,握成了拳。
“如果一切,都只要打败某个家伙就能解决的话……”
“那我也就不必这么苦恼了。”
“毕竟,这是我最擅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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