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裂缝深处,风声被嶙峋的岩石阻隔,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冷。夏天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母亲夏林氏喂下的药丸在腹中化作一股温和却坚韧的暖流,缓缓驱散着四肢百骸的寒意和蚀骨的疼痛,但也让他本就透支的精神陷入一种半昏半醒的疲惫状态。他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望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无数疑问堵在喉咙口,却因极度的虚弱和混乱,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夏林氏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夏天身边,用一块浸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儿子脸上干涸的血污和泥泞。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看着儿子受苦的心如刀割,有对过往隐瞒的愧疚,更有一种沉淀了岁月风霜的、近乎冷酷的坚毅。火光(她点燃了一小堆几乎不冒烟的枯枝)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比记忆中深刻许多的轮廓和皱纹。
“娘……”夏天终于攒足了一丝力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姜婆婆……石老七叔……他们……都知道您还活着?”
夏林氏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缓缓点头:“嗯。姜姐姐与我早年便有交情,她精通玄门医术和驱邪之法,是我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人。假死之事,是她帮我布置的。石老七……他本是军中斥候出身,因伤退役,为人忠义,是我用你外公留下的一点人情,请他来暗中护你周全。他们都是……信守承诺的好人。”
夏天的眼眶瞬间红了。姜婆婆燃尽生命的守护,石老七沉默无声的牺牲……原来背后,都有着母亲沉甸甸的托付和谋划。可他们……都因他而死了。巨大的愧疚和悲伤如同潮水般涌上,让他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夏林氏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天儿,不要自责。他们的牺牲,是为了守护更重要的东西,是为了斩断这延续百年的诅咒。这笔债,不该算在你头上,要算,就算在‘鬼眼’那些邪魔头上!我们要做的,不是沉溺于悲伤,而是完成他们未竟之事,让他们的血不白流!”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夏天的心上。他用力眨了眨眼,逼回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啊,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那……陈老篾陈爷爷呢?他好像知道很多夏家旧事?”夏天想起乱葬岗中陈老篾透露的信息。
“陈老篾……”夏林氏的眼神变得深邃,“他的师承,可以追溯到曾协助我先祖夏远山封印井邪的那位方士。他知道一些连我都未必清楚的秘辛。但他性子孤僻,不愿过多沾染因果,这次能出手助你,已是难得。他现在……”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担忧。
“我把他藏在夏远山先祖的衣冠冢旁了,”夏天急忙道,“他说那里有先祖英灵暂护,‘鬼眼’的人不敢轻易靠近。”
夏林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一丝欣慰:“你做得对。远山先祖的坟冢,确有灵异,希望能护他周全。”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不过,我们必须尽快解决井口的危机,否则,一旦‘鬼眼’的人反应过来,或者井底那东西再次异动,陈老篾的藏身之处也未必安全。”
提到井口,夏天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娘,井底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夏远山先祖和爹……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星瞳’盒子又是怎么回事?”这是他心中最大的谜团。
夏林氏深吸一口气,火光映照下,她的脸色显得异常凝重:“根据我这些年的调查和你爹留下的只言片语,那口井……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古老和恐怖。它可能并非夏家所掘,而是一处自古便存在的‘阴穴’或者‘幽冥裂隙’,汇聚了难以想象的阴煞死气。夏远山先祖是第一个发现其危害并试图封印的人,但他失败了,遭到了可怕的反噬。”
“而你爹夏明远……”夏林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恨意,“他晚年不知从何处得到了那卷邪恶的《幽冥养煞录》,竟异想天开,想利用这口阴穴和柳氏的极怨之魂,主动‘养’出一尊受他控制的‘幽冥鬼王’,以求获得超越生死的力量!他根本是在玩火自焚!那井底的东西,早已不是简单的怨灵,而是被养煞仪式催化、融合了阴穴本源和无数怨念的……怪物!”
夏天听得头皮发麻!原来真相如此骇人听闻!
“那‘星瞳’盒子呢?”他看向母亲怀中那个冰冷的盒子。
“这‘星瞳’,”夏林氏将盒子取出,托在掌心,目光复杂,“据说是夏远山先祖从一处极阴古墓中所得,蕴含着一丝古老的‘星辰净化之力’,本是用来对抗阴邪的至宝。你爹想用它来控制养出的‘鬼王’,但显然未能成功。如今看来,这盒子或许是唯一能暂时克制井底那怪物的东西。但如何正确使用,代价是什么,我也不完全清楚。夏远山先祖留下的信息太过残缺。”
她看着夏天,眼神锐利:“天儿,你刚才在子时催动‘星瞳’,暂时镇压了井邪,虽然冒险,但证明你的血脉确实能与它共鸣。这是我们的优势,也是……最大的危险。‘鬼眼’的人,恐怕就是想利用这一点。”
夏天心中一凛,想起影傀那疯狂的话语——“完美的胚床”!
“娘,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井底的镇压只能维持一个时辰,现在时间快到了吧?”夏天焦急地问道,他能感觉到,远处井口方向那股令人不安的死寂气息似乎正在重新变得活跃。
夏林氏站起身,走到裂缝口,警惕地望向老宅方向,夜色依旧浓重,但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她沉声道:“一个时辰快到了。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趁‘鬼眼’的人可能还在调整部署,井底邪祟力量未完全恢复的间隙,做最后一搏!”
她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夏天:“天儿,你还能撑住吗?我们需要回到井边,不是再次镇压,而是……尝试利用‘星瞳’和你血脉的联系,找到那东西的核心弱点,或者……看看能否与其中可能残存的、柳氏的一点灵识沟通!这是险招,但可能是唯一能打破僵局的机会!”
夏天看着母亲眼中那破釜沉舟的决绝,感受着体内药力支撑起的微弱力量,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燃烧起不屈的火焰:“我能行!娘,我们走!”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夏林氏搀扶起夏天,再次踏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向着那口吞噬了夏家百年气运的魔井,做最后的冲击。命运的终章,即将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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