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天拄着粗木棍,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腿,踉跄着爬上荆棘坡顶时,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并未带来丝毫慰藉,反而让他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
坡下,是那片熟悉的、被荒草和断壁残垣包围的夏家老宅。在惨淡的晨光下,老宅如同一个被遗弃的、行将就木的老人,沉默地匍匐在大地上,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破败。而更远处,那口吞噬了夏家百年气运、埋葬了无数秘密和生命的废井,如同大地上一个无法愈合的黑色疮疤,静静地、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
距离如此之近,却又仿佛隔着天堑。
从坡顶到老宅,再到井边,这段平日里只需一炷香功夫的路程,对于此刻油尽灯枯的夏天来说,却是一段遥不可及的死亡之路。他站在坡顶,剧烈的喘息让他的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汗水、血水和泥浆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的脸,顺着下巴滴落。视线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大致的轮廓。左腿的伤口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沉重,仿佛那条腿已经不属于自己。全身上下,无处不痛,无处不虚。
他回头望了一眼来路,那片吞噬了陈老篾的乱葬岗深处,已被升腾的晨雾笼罩,看不真切。陈爷爷……一定要撑住啊……他在心中默念,随即咬紧牙关,将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口井的方向。
必须下去!必须在子时前赶到!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肺,却让他昏沉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丝。他拄紧木棍,开始沿着陡峭、湿滑的坡面向下挪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松动的碎石在脚下滚动,发出哗啦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他不得不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压在右腿和木棍上,左腿只是勉强点地,即便如此,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令人晕眩的剧痛。
下坡的路,比上坡更加艰难和危险。有几次,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泥泞的坡面上,翻滚着向下滑去。尖锐的石子和荆棘划破了他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和皮肤,留下道道血痕。他死死抓住沿途的草根和突出的岩石,指甲崩裂,指尖血肉模糊,才勉强止住下滑的势头。每一次挣扎着爬起,都耗尽了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
当他终于连滚带爬地抵达坡底,瘫倒在老宅后院那片荒草丛中时,天色已经大亮,但阳光却被浓厚的乌云遮挡,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压抑。他距离老宅的后墙,只有不到百步的距离。然而,这百步,却如同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喘息着,感觉肺叶如同被砂纸摩擦,火辣辣地疼。喉咙干得冒火,胃里空空如也,阵阵痉挛。失血和疲惫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怀中的“星瞳”盒子冰冷而沉重,仿佛在提醒他肩负的使命。
不能停……不能停……
他用木棍支撑着身体,试图站起来,但双腿软得如同面条,根本使不上力。尝试了几次,都重重地摔回地面。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死在这最后一段路上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犬吠声和隐约的人声,突然从老宅前院的方向传来!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
夏天浑身一僵,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是追兵!他们竟然还在老宅附近搜索?!而且听声音,正在向后院逼近!
完了!被发现就彻底完了!以他现在的状态,毫无反抗之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极致的疲惫!夏天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连滚带爬地躲到一丛茂密的、半人高的荒草后面,屏住呼吸,死死缩成一团,连心跳声都仿佛要震破耳膜。
脚步声和犬吠声在院墙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夏天能清晰地听到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道:“……后院也搜过了,没人!那小子和老家伙肯定跑远了!”
“主上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仔细搜搜!尤其是那口井附近!”另一个阴沉的声音命令道。
夏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要搜井边!
杂乱的脚步声开始向后院移动,越来越近!夏天甚至能听到猎犬在草丛中嗅闻的声音!他紧紧攥住怀中的“星瞳”盒子,手心全是冷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就在追兵即将踏入后院的那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呜……呜呜……”原本狂躁的猎犬,突然发出了恐惧的呜咽声,夹着尾巴向后退去,任凭主人如何呵斥也不肯前进。
“怎么回事?这狗怎么了?”
“嘶……好冷!这后院怎么阴风阵阵的?”
“妈的,这鬼地方邪门得很!别管狗了,赶紧看一眼井口没事就走!”
追兵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后院那股不同寻常的阴寒气息,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忌惮和不安。他们只是在后院门口草草张望了几眼,并未深入草丛仔细搜索,便匆匆退去,脚步声和人声迅速远去。
危机……再次莫名其妙地解除了?
夏天瘫软在草丛中,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剧烈地喘息着,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大的疑惑。为什么追兵和猎犬会对后院如此忌惮?是因为井底那被暂时封印的邪祟气息?还是……有其他原因?
他不敢多想,也没有时间多想。追兵虽然暂时退去,但难保不会再来。必须抓紧时间!
他再次挣扎着爬起,用木棍支撑着,一步一挪地向着那口如同恶魔之眼的废井走去。最后的几十步距离,仿佛走了一生那么漫长。每靠近井口一步,周围的空气就阴冷一分,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怨毒气息就越发清晰。
当他终于踉跄着扑到井口边缘,用尽最后力气抱住冰冷的井沿石时,整个人已经虚脱得如同一滩烂泥。他趴在井口,向下望去,井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只有那股浓郁的腥臭和阴寒气息扑面而来,让他阵阵作呕。
到了……终于到了……
夏天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估算着时辰。距离子时,还有将近十个时辰。他必须在这里等待,等待那个决定生死存亡的时刻到来。
然而,重伤、饥渴、寒冷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无数把钝刀,正在一点点切割着他残存的生命力。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到子时。也许,在夜幕降临之前,他就会先一步冻死、饿死,或者伤重而死在这井边。
他蜷缩在井沿下背风的一小块地方,将身体紧紧缩成一团,试图保存一点可怜的热量。怀中,“星瞳”盒子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陪伴。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母亲、姜婆婆、石老七、陈老篾……还有井底柳氏那凄婉的面容。
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子时之前……
这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支撑着他破碎的灵魂和躯体,在这绝望的死境中,苦苦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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