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夜，比荒野更令人窒息。黑暗浓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煤油灯熄灭后，唯一的微光来自破窗棂外那轮被薄云遮掩的、惨淡的毛月亮。风声穿过墙壁的裂缝，发出呜咽般的低啸，时而尖锐，时而沉闷，像有无形的手指在抠刮着朽木。老鼠在房梁和墙角窸窣跑动，肆无忌惮。
夏天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只垫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左腿的伤口在夜晚变得格外敏感，一阵阵灼痛和抽痛交替袭来，如同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啃噬骨髓。他不敢轻易翻身，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牵扯到伤处，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汗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
母亲夏母睡在炕的另一头，呼吸声急促而紊乱，不时被噩梦惊醒，发出一两声压抑的惊喘或啜泣，随即又陷入不安的昏睡。她的存在，是夏天在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慰藉，也是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石头。
王宝白天带来的消息，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夏天的脑海里——“落魂坡那边……好像又看到些不干净的东西，晚上有怪声……” 落魂坡，望气亭遗址所在的方向，半截缸最终烟消云散的地方。难道……真的还有残留？或者，滋生了新的邪物？
他竖起耳朵，极力捕捉着窗外的一切声响。除了风声和虫鸣，似乎并无异常。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比昨夜更加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潜伏在院墙外的阴影里，耐心地等待着。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几块令牌碎片冰凉依旧。它们曾是希望，如今却更像是无言的嘲讽。那场毁灭性的能量爆发，究竟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饥渴感也开始折磨他。白天那点玉米饼和咸菜早已消化殆尽，胃里空得发慌，喉咙干得冒烟。水缸快要见底，明天必须想办法再去打水，以他现在的腿脚，那将又是一场酷刑。
生存的压力和未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出路。田里的庄稼早已荒废，家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可以变卖。出去找零工？以他这副残躯，谁会要？乞讨？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让他无法迈出那一步。
或许……只能指望那几分薄田了。虽然荒芜，但或许还能长出些野菜，或者……想办法弄点种子，种点容易成活的东西？但这需要时间，而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窗外，风声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呜咽声里，夹杂进了一种新的、若有若无的声响。不是虫鸣，不是鼠啮，更像是一种……极其轻微的、湿漉漉的摩擦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泥地上缓慢地拖行。
夏天的身体瞬间绷紧，心脏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摩擦声断断续续，时远时近，飘忽不定。它似乎绕着老宅的院墙在移动，速度很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偶尔，会有一两声极其低沉的、仿佛压抑到极点的咕噜声传来，不像动物，更不像人。
是它吗？半截缸的残影？还是王宝所说的“不干净的东西”？
夏天的手心沁出冷汗，他紧紧攥住了那根粗糙的木棍拐杖，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他轻轻挪动身体，忍着剧痛，试图靠近窗户，想从缝隙中窥视外面的情况。
就在他的脸即将贴近窗棂的瞬间——
“啪嗒！”
一声清晰的、仿佛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在死寂的院子里突兀地响起！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很有规律，不紧不慢，正朝着屋门的方向而来！
夏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死死盯着那扇虚掩的、根本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的破木门，感觉那声音每响一下，就像踩在他的心脏上！
摩擦声也停止了。院子里只剩下那诡异的“啪嗒”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母亲似乎也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模糊的呓语。
夏天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咬紧牙关，用拐杖支撑着身体，艰难地挪到门后，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啪嗒……啪嗒……”
声音就在门外！他甚至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土腥和水藻腐烂的怪异气味从门缝里渗进来！
是什么东西？它想干什么？
夏天举起拐杖，对准门口，准备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拼死一击。尽管他知道，这很可能毫无意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门外的“啪嗒”声在门口停顿了片刻，然后，竟然开始缓缓远去！伴随着那湿漉漉的摩擦声，逐渐消失在院墙的方向。
它……走了？
夏天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依旧保持着防御的姿势，耳朵捕捉着外面的动静。直到那诡异的声音彻底消失，院子里重新只剩下风声，他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般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全身。
刚才那是什么？是幻觉吗？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来过了？
他不敢确定。但那种真实的恐惧感和残留的怪异气味，却清晰地印刻在他的感官里。
这一夜，夏天再也不敢合眼。他靠着门板，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黑暗，警惕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腿上的疼痛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母亲在后半夜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要水喝。夏天摸索着给她喂了点凉水，她喝了几口，又昏睡过去，嘴唇干裂得厉害。
天亮时分，夏天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昏沉沉地睡去。但没过多久，他就被腿上伤口的剧痛和窗外刺眼的阳光惊醒。
新的一天开始了，生存的挑战和未知的恐惧，依旧如影随形。而昨夜那诡异的“拜访”，更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预示着暂时的平静之下，暗流远比想象中更加汹涌。
夏天挣扎着爬起身，看了一眼窗外。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被风吹动的杂草和……靠近屋门的地面上，似乎有几处不明显的、颜色略深的湿痕？
他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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