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大森林边缘的晦暗被远远甩在身后，但那股生死搏杀后的血腥气和紧绷感，却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每一个踉跄前行的身影。
赵无极背着昏迷不醒的肖笑笑，她软软地伏在他宽厚的背上，脸色惨白，呼吸微弱，鼻端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看上去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弗兰德搀扶着朱竹清，她勉强支撑着身体，肩膀处的包扎仍有暗红色渗出，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冷汗浸湿了她额前的发丝，但她紧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戴沐白和小舞一左一右架着唐三。他背后的伤口虽然经过紧急处理，停止了毒素蔓延，但剧烈的动作依旧让疼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额角不断渗出虚汗，大半边身子的麻痹感并未完全消退，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戴沐白和小舞身上。玄玉手抓住蛛矛的伤口更是皮肉翻卷，看上去触目惊心。
宁荣荣和奥斯卡紧跟在侧，宁荣荣的七宝琉璃塔光芒微弱地闪烁着，尽可能地为众人提供着微弱的增幅和安抚，她自己的小脸也满是疲惫。奥斯卡手里紧紧攥着几根飞行蘑菇肠，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马红俊断后，口中时不时喷出几点火星，驱赶着黑暗中窥伺的弱小魂兽，他那张胖脸上也没了往日的嬉笑，只剩下凝重。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夜风吹过林梢的呜咽。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再坚持一下！快到外围了！”赵无极低吼着给大家打气，但他自己的声音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和疲惫。连续的高强度警戒和战斗，即便是魂圣也感到了吃力。
唐三的意识有些模糊，背后的剧痛和身体的麻痹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但每当视线掠过赵无极背上那个毫无声息的身影时，一股尖锐的刺痛就会让他强行清醒几分。他记得那只无声无息刺向自己的蛛矛，记得死亡阴影笼罩瞬间的冰冷，更记得那千钧一发之际，如同潮水般涌来、精准笼罩住头蛛的强大精神波动。
那是肖笑笑…她几乎是拼着精神本源崩溃的风险，为他争取了那逆转生死的一瞬。
为什么？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虽然同行一路，并肩作战多次，但他始终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知晓很多事情的了然。她接近自己，带着一种目的性，他虽然察觉，却并未点破。可这一次，那种近乎同归于尽般的援手，超出了“目的”的范畴。
他欠下了一条命。这份情，太重了。
“咳…”朱竹清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牵扯到伤口，疼得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竹清！”戴沐白急忙想伸手去扶，却因为架着唐三而动作不便。
“我没事。”朱竹清的声音低弱，却带着惯有的清冷和倔强。她看了一眼另一边昏迷的肖笑笑，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唐三，复又低下头，默默调整着呼吸。
小舞咬着嘴唇，看着身边三个重伤的伙伴，大眼睛里满是心疼和后怕。她用力撑住唐三的另一边胳膊，低声道：“小三，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唐三艰难地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笑容，算是回应，却说不出话。
终于，前方林木渐疏，依稀能看到远处官道上零星的灯火。众人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当彻底踏出星斗大森林那无形的界限，感受到外界相对平和稀薄的魂力环境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找个地方…扎营…”大师玉小刚的声音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迅速环顾四周，指向不远处一个背风的小山坳，“去那里，相对安全。”
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挪到山坳处。赵无极小心翼翼地将肖笑笑平放在铺好的干草上。弗兰德也扶着朱竹清坐下。
戴沐白和小舞将唐三缓缓放下，让他靠着一块岩石。唐三刚一坐下，便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背后的伤口接触到硬物，疼得他眼前发黑。
“小心点！”小舞急忙在他背后又垫了些软草。
“奥斯卡，香肠！”大师催促道。
奥斯卡不敢怠慢，立刻制造出大量恢复大香肠和解毒小腊肠，分发给受伤最重的唐三、朱竹清和昏迷的肖笑笑。宁荣荣也强撑着，将七宝琉璃塔的治疗之光优先笼罩在三人身上。
大师则再次检查唐三和朱竹清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看到毒素确实被遏制，没有继续蔓延的迹象，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笑笑怎么样？”唐三咽下香肠，感受着暖流在体内化开，恢复了一丝力气，立刻看向不远处依旧昏迷的肖笑笑，声音沙哑地问道。
大师蹲在肖笑笑身边，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眉头紧锁：“精神力透支太过严重，伤及了本源。身体倒是没有大碍，但意识何时能苏醒…很难说。需要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众人的心又沉了下去。精神力方面的创伤最为棘手，尤其是本源受损。
唐三抿紧了唇，看着肖笑笑毫无生气的脸，眼神复杂。
夜色渐深。山坳里燃起了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马红俊负责添柴，戴沐白包扎好自己的伤口后，接替了赵无极的警戒任务。小舞和宁荣荣照顾着朱竹清和肖笑笑。奥斯卡继续制造着香肠，确保补给。
唐三靠坐在岩石旁，背后的疼痛在药物和魂力作用下稍稍缓解，但身体的麻痹感和精神的疲惫依旧强烈。他闭上眼睛，试图运转玄天功加速恢复，但脑海里却不断闪回着森林中的画面：噬金鼠的利齿，鬼影魔蛛冰冷的复眼，那只刺向自己的蛛矛，以及…肖笑笑最后那决绝的眼神。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一只水囊递到了他面前。唐三睁开眼，看到小舞蹲在他身边，脸上带着担忧。
“喝点水吧，小三。”小舞的声音轻轻的。
唐三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清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一些。
“笑笑姐她…会没事的，对吧？”小舞看着火光映照下肖笑笑苍白的脸，小声问道。
“…嗯。”唐三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也落在那个方向，“会的。”
小舞看着唐三的侧脸，他很少露出这样明显带着担忧和…某种复杂情绪的表情。她眨了眨大眼睛，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坐在他旁边。
另一边，朱竹清在宁荣荣的照顾下，服用了药物后，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戴沐白检查完周围的警戒，走回来坐在朱竹清不远处，看着跳动的篝火，邪眸中闪烁着后怕和狠厉。这次狩猎魂环，代价太大了。
弗兰德和赵无极、大师围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低声商议着什么，脸色都十分凝重。这次意外，暴露了学员们虽然实力增长迅速，但在应对真正阴险狡诈的魂兽时，经验依旧不足。
夜渐深，除了负责警戒的戴沐白和添柴的马红俊，其他人都陆续在疲惫中睡去，或陷入半昏半醒的调息状态。
唐三却毫无睡意。背后的伤口和手掌的刺痛不断提醒着他白天的凶险。他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肖笑笑。
篝火的光芒在她脸上跳跃，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平日里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睛紧闭着，显得异常安静，也异常脆弱。
他想起她平时总喜欢跟小舞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偶尔看向自己时那带着点探究和…他之前认为是“别有用心”的眼神。想起她在训练场上被小舞调侃时脸红羞恼的样子。想起她递给自己桂花糕时那故作随意却掩不住紧张的神情。
还有最后，那不顾一切的精神冲击。
唐三沉默地看了很久，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忍着背后的疼痛，从二十四桥明月夜里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很小、很不起眼的金属零件，表面还带着新鲜的打磨痕迹，在火光下泛着幽光。是他之前研究新型暗器时的一个小构件，质地特殊，具有一定的安神效果。他原本是想…等完成之后…
他摩挲着那个冰凉的小零件，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艰难地挪动身体，靠近了肖笑笑躺着的干草铺。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到她，也牵动自己的伤口。在宁荣荣和小舞均匀的呼吸声中，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金属零件，塞进了肖笑笑冰凉的手心里。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力气，额头上又渗出一层细汗。他靠在旁边的岩石上，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篝火噼啪作响，夜色温柔地笼罩着这群伤痕累累的少年少女。没有人看到这个小动作，只有山风悄然拂过，吹动着肖笑笑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唐三略显凌乱的衣角。
肖笑笑依旧昏迷着，但在无人察觉的深处，她那过度消耗、近乎枯竭的精神识海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金属清冽气息的凉意，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夜，还很长。但黎明，终将到来。而有些东西，已经在生死边缘，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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