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顾家电话铃响起。
顾母接起后，笑着朝虞小满招手：“小满，是怀瑾的电话，找你的。”
虞小满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走过去接过听筒：“喂？”
电话那头传来陆怀瑾熟悉而低沉的声音，透过电流，似乎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磁性：“身体都恢复好了么？”他的问候直接而简洁，却透着关切。
“嗯，都好得差不多了。”虞小满轻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电话线。
“我听顾姨说，你打算明天回学校？”他似乎已经从顾母那里了解了情况。
“嗯，是该回去了，已经耽误好些天了。”虞小满应道。
“好，”陆怀瑾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明天我来接你。”
这句“我来接你”，说得如此自然笃定，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瞬间在虞小满心中注满了一股暖流，熨帖而安心。她刚想习惯性地客气一下，说“不用麻烦了，都在上海，我坐公交车很方便”，却听到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别人叫“陆科”的声音，似乎他那边还有公务在忙。
陆怀瑾匆忙地对电话这头说了最后两个字：“等我。”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虞小满缓缓放下电话，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心中那股淡淡的甜意，像投入清水的蜜糖，丝丝缕缕地荡漾开来，驱散了连日来最后的一丝阴霾。
第二天才吃过早饭没多久，院外就传来了汽车引擎声。
虞小满原本平静的心湖，像是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细微的涟漪。她整理了一下衣角，随着顾母和晴晴一起走向门口。
然而，让虞小满感到诧异甚至有一丝猝不及防的是，从车上下来的，并不止陆怀瑾一个人。
最先像只快乐的小鸟般飞奔过去的，是已经恢复活力的晴晴。她雀跃地扑向来人，甜甜地喊道：“大姨！晴晴好想你呀！”
被晴晴抱住的那位中年妇人，立刻弯下腰，脸上绽放出无比慈爱和心疼的笑容，一把将小丫头搂进怀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哎哟，我的小宝贝儿，快让大姨好好看看！这次可把我们晴晴吓坏了吧？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大姨听着心都疼碎了！”
来人正是陆怀瑾的母亲。
虞小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正蹲着身子和晴晴说话的陆母，落在了随后下车、静立一旁的陆怀瑾身上。他今天穿着一件挺括的深色外套，身姿依旧挺拔，目光也正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询问，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时，顾母已经热情地迎了上去，亲昵地挽住自己姐姐的手臂，笑着转头，朝还有些愣神的虞小满招手：“小满，快过来呀！”她将身旁气质温婉、衣着得体、眉眼间与陆怀瑾确有几分神似的妇人轻轻往前带了带，语气带着介绍自家人的熟稔和喜悦，“来，给你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怀瑾的妈妈，我的亲姐姐！”
陆母此时也抬起头，目光温和地落在了虞小满身上。那目光里带着明显的好奇、打量，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善意。她松开晴晴，朝虞小满走近两步，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主动伸出了手。
这一刻，虞小满的心跳莫名加速。她迅速压下心中的讶异和一丝慌乱，连忙上前几步，礼貌地微微躬身，轻声问好：“阿姨，您好。”虞小满一时是有些发懵，信息量有点大。敢情顾临江和陆怀瑾是实打实的表兄弟？
陆母亲切地握住虞小满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柔软，语气充满了真诚：“你就是小满吧？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真是太谢谢你了！也让你跟着受了大罪了！”她的话语里满是后怕和感激，眼神慈爱地端详着虞小满，越看越是觉得这姑娘模样周正，眼神清亮，气质沉静，心里不由得又添了几分喜欢。
虞小满被陆母如此真挚而热烈的道谢弄得有些赧然，白皙的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她微微垂下眼帘，语气诚恳而坦然：“阿姨，您言重了。当时那种情况，我相信任何人看到，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的回答没有丝毫矫饰，也并未借此彰显自己的功劳，言语间流露出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朴素善意。这番坦荡而真诚的话语，让在场众人听了，无不在心中暗暗颔首——这姑娘心地纯善，品性端正，实在难得。
陆母过年时就从周婉晴别有用心的“描述”和小儿子陆明志的“狂热追捧”中知道了虞小满这个名字，今天总算见到了真人。
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孩：容貌清丽，气质沉静，眼神清澈坦荡，举止落落大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舒服喜欢。之前因为周婉晴的话而产生的那点疑虑，在见到真人、了解了真相后，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欣赏和热情。
站在一旁的陆怀瑾，看着母亲与虞小满初次见面就如此融洽，看着虞小满那略带羞涩却依旧得体的模样，紧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安心的柔和。
这个上午，顾家洋房门口的气氛，因为陆母的到来，变得格外温馨而微妙。一场原本简单的返校行程，不知不觉间，染上了几分“见家长”的意味。
中午一大家子一起吃的饭，得知虞小满要回学校了，不能留在家里陪她玩，对虞小满格外依赖的晴晴顿时小嘴一瘪，金豆豆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手紧紧抓着虞小满的衣角不肯松开。
“晴晴乖，不哭不哭，”虞小满连忙蹲下身，耐心地哄着她，“姐姐不是不陪你，姐姐也要回学校上课呀。你看，哥哥们也要去工作对不对？”
可小姑娘伤心极了，根本听不进去，哭得抽抽噎噎，好不可怜。虞小满看着她哭红的小脸和依赖的眼神，心软得一塌糊涂，只好柔声许诺：“这样好不好？等周末，如果姐姐学校没什么事，就再来看晴晴，陪晴晴玩，好不好？”
晴晴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哽咽地问：“真……真的吗？姐姐不许骗人……”
“当然真的，姐姐不骗人。”虞小满伸出小拇指，“我们来拉钩钩！”
晴晴这才止住哭声，伸出小小的手指，郑重其事地和虞小满拉钩盖章，得到了确切的承诺，情绪才慢慢平稳下来。
一旁的顾临江看着妹妹如此黏着虞小满，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抱歉，他对虞小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势说道：“小虞，真是……太麻烦你了。周末要是你真有空，就过来玩玩，陪陪晴晴，不然这丫头非得闹翻天不可。”
“你太客气了，”虞小满站起身，笑着摇摇头，“我很喜欢晴晴，能来看她我也很高兴，怎么会麻烦呢。”
两人这番围绕着晴晴的自然互动，语气熟稔，笑容温和，落在旁边一直默默观察的顾母眼里，却品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顾母看着虞小满——模样标致，举止大方，还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再看看自己儿子，一表人才，年纪相当……这怎么看怎么觉得登对！顾母越看越觉得虞小满和自己儿子站在一起很是般配，眼神里不禁流露出几分满意和探究，心里开始暗暗琢磨起来。
顾临江这个粗线条的，完全没接收到母亲眼神里的深意，还在那傻呵呵地觉得虞小满真是个好同志，又勇敢又善良。
然而，一直站在稍远处、神色冷峻的陆怀瑾，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顾母那打量虞小满的、带着明显赞赏的眼神！他的心头猛地一紧，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升起，警铃在大脑中嗡嗡作响！
他几乎能猜到顾姨在想什么。顾临江和虞小满年纪相仿，与他相比，无疑是极具竞争力的。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和占有欲在他心底翻涌。
陆怀瑾暗自咬牙，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还毫无察觉、正跟虞小满傻笑的顾临江，心里已经给他记上了一笔：回头必须找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让他离虞小满远一点！
这种暗潮汹涌的心思，虞小满浑然未觉。她只是觉得顾家人很热情，晴晴很可爱，顾临江是个爽快的朋友。
午饭吃的很是热闹，吃过饭，准备走的时候，虞小满抱了抱晴晴，这才上了车。
陆怀瑾开车，顾临江很是没眼力也跟着一起送虞小满回复旦大学。
车子渐渐驶近复旦大学校门，已经能看到校门口熙熙攘攘的学生身影。
虞小满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出于一贯的低调习惯，她侧过头对前排的陆怀瑾说：“麻烦就在校门口停吧，我自己走进去就行，也没多远。” 她主要是觉得这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太过显眼，开到宿舍楼下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围观和议论。
然而，顾临江却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理由充分且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那怎么行！小虞同志，虽然你手上的淤青是消得差不多了，但医生说了要避免用力！你这箱子这么沉，从校门口拎到宿舍楼，万一再伤着怎么办？”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后视镜里给了虞小满一个爽朗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笑容，“再说了，这可是我爸妈千叮万嘱交代下来的‘政治任务’，必须把你安全送到宿舍楼下，亲眼看着你安顿好！这任务要是完成不了，我回家可没法交代！”
坐在副驾驶的陆怀瑾，心里自然是十二万分愿意把虞小满送到楼下的，他甚至想帮她直接把箱子拎上去。
但听到顾临江如此“理直气壮”地把这差事揽过去，还冠上了“政治任务”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名头，他心里顿时像被塞了一团棉花，闷得慌，又有点莫名的烦躁。
这小子，献殷勤就献殷勤，扯什么政治任务！显得他能耐！
可怜的顾临江，此刻完全沉浸在感激和完成任务的责任感中，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身边那位在心里默默记上了一笔。
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虞小满为了救他妹妹受了天大的委屈，这点举手之劳根本不算什么，以后要是需要，车接车送他也是义不容辞。
这份纯粹的、带着军人式耿直的感激之情，赤诚无比，可惜落在正悄然滋长某种情愫的陆怀瑾眼里，就完全变了味儿，成了需要警惕的“过度热情”。
更让陆怀瑾憋闷的是，这一路上，顾临江凭借其开朗健谈的性格，和虞小满从学校趣事聊到上海风貌，气氛颇为融洽。后座时不时传来虞小满被逗乐的轻笑声。而陆怀瑾自己呢？他本来就不是个擅长闲聊的人，平时话就少，这会儿心里装着事，更是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绷着一张俊脸，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道路，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后座的每一句交谈、每一次笑声。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虞小满和顾临江相谈甚欢的侧影，一种名为“嫉妒”的陌生情绪，混合着无从开口的烦躁，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住他的心。这后半程的路，陆大科长几乎是顶着满脑门的低气压，一言不发地“烦躁”了一路，把车开得又稳又快，却带着一股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气。
这辆军绿色的吉普车缓缓行驶在复旦校园的林荫道上，最终稳稳地停在了虞小满所在的女生宿舍楼下。学校已经开学一个多星期，这会半下午楼下人来人往，不少学生都好奇地看向这辆军车和从车上下来的人。
正当顾临江提起虞小满的行李箱，坚持要帮她送上楼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是室友李曼曼！
她刚从图书馆回来，看到虞小满，高兴地挥手打招呼，然后又一眼看到了站在虞小满身边、穿着制服、身姿挺拔的陆怀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军训时那个超级严厉的陆教官吗？这组合太出乎意料，她的脑袋瓜子一时有点处理不过来了。
还是顾临江反应快，上前一步，简单明了地解释道：“同学你好，我是虞小满的朋友。她见义勇为受了点轻伤，不方便拿行李，能麻烦你帮忙一起提上去吗？”
李曼曼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哦哦！没问题没问题！小满你没事吧？！”她赶紧上前，接过虞小满手里的随身包，和顾临江一起把行李送上了楼。
虞小满真是哭笑不得，自己其实除了腿上还有些淤青没消，手腕也基本不疼，哪有那么娇气，拎个行李箱不过三层楼不成问题。
正准备也上楼的虞小满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身叫住了陆怀瑾。只是她没有像往日那样叫他陆教官，脱口而出的是：“陆怀瑾，我的事别告诉我爸妈。”
被忽然叫了全名的陆怀瑾一愣，然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理解地点点头：“嗯，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回到车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在一张便签纸上快速写下了两个号码，走回来递给她：“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两个座机号，一个家里一个单位）。你……如果……遇到任何事情，打电话找我。”
虞小满呆呆地接过那张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纸条，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数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嗯”
直到陆怀瑾和顾临江的车子驶远，虞小满还捏着那张纸条，站在宿舍楼下，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洋洋又乱糟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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