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在黑风岭山谷外依旧肆虐,呜咽的风声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临时扎下的营地里,火把在风中艰难摇曳,投射出晃动不安的光影。将士们围着篝火,沉默地擦拭着刀剑,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重的疑虑。靖王的突然出现与退走,萧彻那非人的力量,都像巨石压在每个心头。
中央最大的营帐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萧彻被安置在厚厚的毛毡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残烛。那口触目惊心的黑血在他衣襟上凝固,散发着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腥气。军中的老医官束手无策,只能摇头叹息,说伤势已入膏肓,又添奇诡内伤,能否撑过去,全看天意。
谢灼华坐在榻边,用沾湿的布巾小心翼翼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和嘴角的血迹,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冰冷得吓人。坤宁宫……他昏迷前最后吐出的这三个字,如同毒蛇盘踞在她心头,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太后?那位深居简出、吃斋念佛的皇祖母?她与这一切又有什么关联?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深吸一口气,拿出了那本险些引发一场屠杀的羊皮册子。册子依旧带着一丝余温,封面上那枚完整的皇帝私鉴在火光下灼灼逼人,与萧彻玉佩上那半个残印严丝合缝。这铁一般的证据,几乎将萧彻的皇子身份锤死。可若他是皇子,为何会流落在外,身受如此多诡异的折磨和诅咒?先帝知道吗?萧衍知道吗?太后知道吗?
她定了定神,开始更加仔细地翻阅册子的残页。大部分内容依旧焦糊难辨,但借着火光,她又勉强拼凑出一些零星信息:似乎记录着多次向死亡荒漠深处运输物资的清单,时间跨度长达数年,数量惊人;还有一些关于“地宫”、“冰封”、“龙气”等语焉不详的词汇;以及数次提到“贵人将至,诸事需备”,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敬畏和紧迫。
这名青莲卫,似乎长期负责着与死亡荒漠金矿相关的某项绝密任务,并且直接向某位“京中贵人”汇报。而这位贵人,极有可能就是印鉴的主人——皇帝!
就在她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时,指尖无意间摩挲到册子封皮的边缘内侧,那里有一处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皮质融为一体的凸起。她心中一动,拔出随身匕首,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挑开。
封皮是双层的!中间竟然藏着一片薄如蝉翼、触手温润冰凉的东西!
她轻轻将其取出。那是一块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赤玉残片,质地与萧彻那枚龙纹玉佩一模一样,通透莹润,内里仿佛有血丝流动。玉片薄得惊人,却异常坚韧。
赤玉残片上,用比发丝还细的金线,阴刻着极其繁复的图案——那是一片连绵的、被冰雪覆盖的嶙峋山脉,其中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被重点标注出来,旁边还有几个细如蚊足的古老文字。而在裂谷深处,刻着一个模糊的、被锁链缠绕的龙形标记!
图案下方,是一行同样微小的、却清晰无比的楷体小字:
“冰渊之下,龙皇埋骨处。”
冰渊?龙皇埋骨处?!
谢灼华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地图指向何处?龙皇又是指什么?是比喻?还是……真的指代某位帝王?前朝太子?亦或是……某种更古老、更禁忌的存在?
她猛地想起萧彻那枚裂开的玉佩!她立刻从萧彻贴身之处取出那枚玉佩,将赤玉残片小心翼翼地靠近玉佩上的裂痕。
严丝合缝!
那残片的形状,正好能嵌入玉佩的缺失部分!它们原本就是一体!
难道这玉佩不仅是身份信物,更是一把……钥匙?一张指向某个惊天秘密的地图?!
就在赤玉残片与玉佩裂痕接触的瞬间——
“嗡……”
两者同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共鸣般的嗡鸣!一丝微弱的金红色流光在接口处一闪而逝,仿佛沉睡的什么东西被短暂唤醒了一瞬。
昏迷中的萧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头痛苦地蹙起,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
谢灼华连忙将玉佩和残片分开,那股共鸣感立刻消失。她看着手中这两件合则生异、分则沉寂的玉器,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淹没。萧彻的身份,皇帝的印鉴,青莲卫的记录,靖王的出现,还有这指向“龙皇埋骨处”的地图……所有这些线索,如同无数条毒蛇,最终都扭结着指向那处被标记为“死亡禁区”的荒漠金矿!
那里到底藏着什么?!值得皇帝如此隐秘地经营,值得靖王亲自阻拦,值得青莲卫付出生命,也值得萧彻如此拼死守护……或者说,争夺?
帐外风雪声中,似乎夹杂进一些不同寻常的嘈杂和马蹄疾驰的声响。
谢灼华警惕地抬起头,将玉佩和残片迅速收好。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凛冽的寒风裹着雪沫灌入!冯敬大步冲了进来,头盔歪斜,甲胄上沾满已经冻结的血污和泥泞,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激动!
“少主!少主!”他声音嘶哑,甚至带着一丝颤抖,也顾不得行礼,急声道:“我们派往死亡荒漠的那一队斥候……回来了!只……只回来了一个!血葫芦似的,马都跑死了,就剩下一口气!”
谢灼华猛地站起身:“人呢?!发现了什么?!”
冯敬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混合着恐惧、震惊和一丝荒诞的希冀,他喘着粗气,字句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说……他们在金矿坑深处……看到了……看到了本该和老爷一起……战死在落鹰峡的……谢珩少将军的贴身亲卫队长……赵莽!”
谢珩!哥哥的名字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瞬间射穿了谢灼华的心脏!她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死死抓住旁边的桌案才勉强撑住。
“赵莽……他还活着?!你看清了?!”她的声音尖利得自己都觉得陌生。
“千真万确!”冯敬重重点头,眼中也满是血丝,“那逃回来的斥候是老兵,当年在少将军亲卫营里待过,绝不可能认错赵莽那张被火燎过的半张脸!他说……赵莽还活着,但……但却被儿臂粗的玄铁锁链锁着脚踝,正被一群穿着黑衣、不像北境军也不像青莲卫的人看守着,像奴隶一样……在矿坑最深处挖掘着什么!”
哥哥的亲卫队长,没有战死,却被锁在矿坑里做苦役?!这消息比听到他战死更加令人愤怒和窒息!那哥哥呢?!哥哥是不是也……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如同两只巨手,狠狠撕扯着谢灼华的神智!
冯敬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更深的惊悸:“那斥候还说……赵莽似乎发现了他们,趁监工不备,猛地抬起头,朝着他们的方向嘶吼了一句……就一句……”
“他吼了什么?!”谢灼华几乎是在尖叫。
冯敬深吸一口气,模仿着那斥候惊恐万分的语气:“赵莽吼的是——‘冰渊有龙!快走——!’”
冰渊有龙!
又是冰渊!和赤玉残片上的地图对上了!
龙?!难道真的是……
话音未落——
“嗷吼——!!!”
一声极其沉闷、却仿佛能穿透灵魂、带着无尽古老和威严的……嘶吼声,隐隐约约地,仿佛从极远极远的死亡荒漠方向,穿透了重重风雪和山峦,传入了营地之中!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让营地里所有的战马瞬间惊恐人立,发出凄厉的嘶鸣!让所有将士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
帐内的谢灼华和冯敬,也清晰地听到了这声诡异的、绝非任何已知野兽所能发出的……龙吟?!
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风雪的呜咽。
谢灼华脸色煞白,手指冰冷,她猛地看向榻上昏迷的萧彻,又看向怀中那合二为一后隐隐发烫的玉佩地图。
哥哥的下落,父亲的冤屈,三千旧部的血债,皇帝的阴谋,靖王的阻拦,诡异的龙吟,还有萧彻那深不可测的身份和力量……所有的一切,最终都指向了那个地方——
死亡荒漠!废弃金矿!冰渊之下!
她没有退路了。
谢灼华猛地挺直脊背,眼中所有的犹豫、恐惧、彷徨都被强行碾碎,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一丝疯狂的孤勇。
“冯叔叔!”
“在!”
“传令全军!即刻拔营!”
“放弃翻越黑风岭!改变路线,以最快速度,直奔死亡荒漠金矿坑!”
“无论那里是龙潭还是虎穴,这一次,我要亲自把它——翻过来!”
大军顶着风雪艰难转向荒漠,途中不断遭遇小股神秘部队袭扰,手法狠辣,装备精良,却非青莲卫风格。三日后,终于抵达死亡荒漠边缘。眼前景象让所有人倒吸冷气——金矿坑入口处,竟凭空出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土木营寨,寨墙高耸,哨塔林立,寨门上方飘扬的,赫然是一面玄黑底、绣着金色獬豸神兽的旗帜!一队盔明甲亮、纪律森严的陌生精锐士兵守卫寨前,拦住了去路。为首一名青年将领,面容冷峻,亮出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声音毫无波澜:“奉旨,刑部缇骑在此查案,闲杂人等,即刻退避!违令者,以谋逆论处!” 刑部缇骑?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奉的又是谁的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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