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卷起雪沫,抽打在冰冷的脸甲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三千北境铁骑已然整装待发,黑色的盔甲如同沉默的礁石,凝聚着一股压抑待发的复仇怒焰。谢灼华勒紧缰绳,战马焦躁地踏着蹄子,喷出滚滚白汽。她最后看了一眼那辆安置着昏迷萧彻的马车,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强行压下。
父兄的血仇,三千旧部的惨死,谢府焦土的冤屈,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心脏。落鹰峡,必须去!青莲卫,必须揪出来!
她猛地一抖缰绳,正要喝令出发——
“报——!!!”
一声凄厉惶急的嘶吼,伴随着急促到几乎撕裂的马蹄声,从大军侧翼猛地传来!
一名斥候打扮的骑兵,如同从血水里捞出来般,疯狂地催动着口吐白沫的坐骑,不顾一切地冲破后军的阻拦,直冲到中军阵前,才猛地勒住战马!那战马悲鸣一声,前蹄一软,轰然倒地,口鼻溢血,竟是活活跑死了!
斥候从地上翻滚爬起,甚至来不及行礼,脸上是极致的恐惧和惊惶,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少主!冯帅!不好了!前往落鹰峡的必经之路——断魂桥……断魂桥被人炸毁了!!”
“什么?!”冯敬脸色骤变,一把揪住斥候的衣甲,“何时的事?!谁干的?!”
断魂桥乃是穿越黑风涧的唯一通道,桥下是万丈深渊,湍急冰河,一旦被毁,大军根本无法通行!绕路至少需多耗五日!五日,足够落鹰峡的痕迹被大雪和敌人彻底抹平!
“就……就在一个时辰前!属下赶到时,桥已彻底断裂,坠入深涧!”斥候浑身发抖,眼神中充满了后怕,“而且……而且桥头……桥头还插着一杆旗!”
“旗?”谢灼华心中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什么旗?!”
斥候的牙齿疯狂打颤,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声音变调得几乎无法辨认:“是……是黑底……金线的龙旗!四爪蟠龙……是……是靖王殿下的王旗!”
靖王萧逐?!
那个常年称病、深居简出、几乎被朝堂遗忘的先帝幼弟?!他的王旗怎么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北境边陲?!还插在被炸毁的断魂桥头?!
冯敬倒抽一口冷气,虎目圆睁,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靖王?!他……他怎么会在此地?!难道……”一个更可怕的念头让他声音都颤抖起来,“难道落鹰峡之事,与这位王爷有关?!”
“还……还有!”斥候猛地吞咽口水,脸上恐惧更甚,“旗下……还用长矛……钉着一具无头尸首!看服饰……是青莲卫!标准的青莲卫鱼鳞软甲和制式佩刀!”
青莲卫的尸体?!还被斩首示众?!
众人再次骇然!靖王杀了青莲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尸身旁边的冻土上,”斥候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仿佛那场景依旧在眼前,“用鲜血……写着几个大字……”
他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才模仿出那血腥而嚣张的语气:
“‘此路不通,换路者死’!”
死寂。
一片死寂。
只有北风呼啸着卷过军阵,吹动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
所有人的心头都仿佛压上了一块万钧寒冰,冰冷而窒息。
黑底金龙旗。靖王。炸桥。青莲卫无头尸。血字警告。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诡异、血腥、令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画面!
靖王萧逐,这个在京城几乎是个透明人的王爷,为何突然以如此强势、甚至可以说是残忍的方式,出现在北境?他炸毁断魂桥,阻止大军前往落鹰峡,是在帮青莲卫掩盖痕迹?可他又杀了青莲卫的人,悬尸示众!这分明又是与青莲卫为敌!
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的立场是什么?!是敌是友?!
那句“换路者死”,更是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和毋庸置疑的霸道!仿佛这北境,他说了算!
谢灼华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冰冷的刺痛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局势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和凶险。一个隐藏在暗处、手段毒辣的青莲卫尚未解决,现在又跳出来一个行事更加乖张、意图不明的靖王!前路被彻底阻断,还伴随着死亡的威胁!
“靖王……萧逐……”冯敬喃喃自语,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这位王爷……当年在先帝诸子中并不起眼,体弱多病,很早就去了封地,几乎不过问朝政……怎么会突然……”
他猛地想起什么,看向谢灼华,眼神复杂:“少主,末将想起一事。大约十五年前,靖王殿下曾奉旨来北境犒军,那时他还年少,在军中待过数月……与您父亲谢帅,似乎……私交甚笃。”
谢灼华心中猛地一动!父亲?靖王与父亲有旧?
就在这时,那名惊魂未定的斥候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属下在桥头附近……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
“什么痕迹?!”谢灼华立刻追问。
“像是……像是大量马车车轮碾过的印子,很深,朝着西北方向的死亡荒漠去了……还掉落下一些这个……”斥候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心翼翼包裹着的、沾着泥雪的东西。
那是一小块木屑,质地坚硬,纹理特殊,边缘有焦黑的痕迹,似乎是从某个箱子上碎裂下来的。而木屑之上,竟然残留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如同朱砂般的粉末。
冯敬接过木屑,凑近仔细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那红色粉末,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恐!
“这是……紫焰檀的木屑!这红色……是‘赤焰流火’的残末!”他失声低呼,声音都变了调,“这是军械监严格管控的……大型攻城弩和火雷的专用润滑和引爆之物!除非大战,绝不会轻易动用!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大量马车痕迹?通往死亡荒漠?紫焰檀?赤焰流火?
谢灼华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
炸毁断魂桥,或许不仅仅是为了阻拦他们去落鹰峡!
更是为了……掩护那些装载着违禁军械的马车,进入那片被称为生命禁区的死亡荒漠?!
靖王萧逐,一个本该在富庶封地养病的闲散王爷,偷偷潜入北境,炸桥拦路,杀人立威,还可能秘密运输大批违禁军火进入荒漠……
他到底想干什么?!
联想到京城那场翻天覆地的宫变,联想到萧衍的死,联想到那份指向“弑君者乃吾亲子”的血诏……
谢灼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这北境,根本就是一个即将被引爆的火药桶!而她和她的北境军,正站在桶边!
“少主……我们现在……”冯敬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迟疑。前有靖王拦路威胁,后有青莲卫潜伏暗杀,落鹰峡线索中断,军械去向不明……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谢灼华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扫过身后三千目光凝聚在她身上的铁骑,又望向西北方向那片被阴云笼罩的、死寂的荒漠。
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父亲和兄长的冤屈,三千旧部的血债,必须查清!
靖王的目的,青莲卫的阴谋,必须揭开!
那批危险的军械,必须找到!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恐惧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和属于谢家血脉的悍勇!
“冯叔叔!”
“在!”
“立刻派出所有精锐哨骑,分成三队!一队设法迂回,不惜一切代价,摸清落鹰峡现状!一队沿着车辙印,给我盯死死亡荒漠的方向,我要知道那些军械到底运去了哪里,有多少人看守!第三队,散出去,给我挖!就算把北境翻过来,也要找到靖王萧逐的藏身之处!”
“是!”冯敬抱拳领命,立刻转身布置。
谢灼华调转马头,面对三千铁骑,声音清冷而铿锵,传遍整个军阵:
“断魂桥毁了,路还在!”
“有人想让我们当瞎子,当聋子,当不敢挪窝的缩头乌龟!”
“但我们是谢家军!是北境的鹰!”
“鹰,就算折了翅膀,用爪子爬,也要爬到仇人面前,啄出他们的眼珠子!”
她猛地举起手中那枚金光流转的鹰扬虎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决绝:
“传我将令!全军拔营!”
“不走断魂桥!我们翻黑风岭,穿狼嚎谷!”
“就算那条路是刀山火海,是阎罗殿,也要给我趟过去——!”
“目标,落鹰峡!”
“吼——!!!”三千铁骑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战意被瞬间点燃!恐惧被愤怒取代!
大军如同黑色的洪流,再次开动,转向那更加险峻、更加未知的征途。
谢灼华一马当先,寒风吹起她猩红的披风,如同战旗猎猎。
她知道,选择翻越黑风岭,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和牺牲,那是一条连当地猎户都不敢轻易踏足的死亡之路。
但她更知道,退缩和犹豫,只会让敌人更快地抹掉所有痕迹,让靖王和青莲卫的阴谋得逞!
无论如何,落鹰峡,必须去!
就在大军开始艰难转向,准备踏上翻越黑风岭的险路时,一名原本看守后方马车的老军医,却急匆匆地追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惊疑不定。
“少主!少主请留步!”
谢灼华勒住马:“何事?”
老军医喘着气,指着萧彻所在的马车,压低声音道:“那位受伤的公子……方才似乎短暂清醒了片刻,极其虚弱,只反复呓语着几个字……老夫听得不甚清楚,似乎是什么……‘荒漠……金矿……假的……’还有……‘小心……王爷……’”
荒漠金矿?假的?小心王爷?
谢灼华的心猛地一沉!萧彻昏迷前接触过核心机密!他的呓语,绝非无的放矢!
难道靖王偷偷运输军械进入死亡荒漠,与那座传说中的、朝廷早已废弃的北境金矿有关?!那金矿……是假的?!或者说,藏着比金矿更可怕的东西?!
而“小心王爷”……是指靖王?还是……另有所指?!
线索如同乱麻,再次收紧,却指向了一个更加令人不安的方向!
她猛地回头,望向西北死亡荒漠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看来,这落鹰峡之行,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万分。
大军艰难行至黑风岭脚下,天色骤暗,暴风雪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步!队伍被迫停滞于一处避风山谷。谢灼华下马巡视,一脚踩碎薄冰,脚下竟是一具半埋冻土、穿着青莲卫服饰的尸首!尸身怀中紧紧搂着一本烧焦大半的羊皮册子。谢灼华撬开尸首僵硬的手指,取出册子,就着风灯微弱的光芒,勉强辨认出残页上几行焦糊字迹:“……腊月廿三,于废弃金矿坑深处,发现前朝太子……龙纹棺椁……疑似……未腐……靖王命……严守……待……京中贵人亲至……” 京中贵人?!谢灼华瞳孔地震!未及细想,山谷四周悬崖上突然火把大亮,无数黑影无声浮现,弓弩反着寒光,将他们彻底包围!一个阴柔的声音带着笑意从高处飘下:“谢少主,风雪太大,不如放下东西,来本王帐中……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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