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之被安排与山阴先生一同研究那枚幽冥煞核。地点设在一处守卫森严的偏殿静室,四壁皆石,唯顶开天窗,引入天光。那枚幽冥煞核被放置在一个特制的铜盆中,周遭按八卦方位摆放着八面铜镜,镜面上镌刻着细如发丝的云篆雷文。繁复的符文,似道非道,似佛非佛,显然是集合了多家之长用来抑制其力量的禁制。即便如此,那乌黑晶体上的裂纹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寒意,内部那些停滞的灰色丝线偶尔会微弱地蠕动一下,仿佛沉睡的凶兽在呼吸。
山阴先生并未急于触碰煞核,而是先让王悦之详细描述了获取煞核的经过、黑风坳的地形、地藏宗的手段以及煞核爆发时的细节。他听得极为仔细,不时提出几个关键问题,直指核心。
“以《黄庭》真气激发,竟能引发其共鸣甚至反噬……”山阴先生捻着胡须,若有所思,“看来此物虽至阴至邪,其内核那一点‘逆转之机’,却与道家纯阳生生之意并非全然相克,反倒有种诡异的共生可能。地藏宗那些只知掠夺阴煞的蠢货,自然无法触及此层奥秘。”当听到地藏宗以活人精血喂养煞核时,山阴先生抚案长叹:《道德经》言天地不仁,岂知人心之毒更甚天地!
他让王悦之运转《黄庭》真气,缓缓接近煞核。果然,随着那纯正平和的真气靠近,煞核表面的乌光再次微微流转,那丝冰冷的“生机”似乎活跃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更浓烈的死寂怨气,试图侵蚀真气。
王悦之急忙收敛真气,额角见汗,心口的墨咒也隐隐发热,与那煞核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令人不适的呼应。
山阴先生目光锐利地扫过王悦之心口,却并未点破,只是道:“果然如此。小友根基纯正,实属难得。或许……正因你这特殊体质与功法,才未在煞核爆发时立刻被吸干生机。”
他转而取来纸笔,并非用来书写,而是铺展于案上,开始绘制极其复杂的图形。其笔法依旧带着魏碑的筋骨,但所绘内容却非文字,而是种种奇特的机关构造、能量流转路线以及玄奥的符文。
“此物凶险,强行摧毁恐引发更大灾祸,或正合地藏宗将其作为引爆地底封印的诱饵之意。”山阴先生一边绘制一边解释,“或可尝试引导、化解。老夫曾研习过一些上古机关术与墨家遗篇,其中提及‘浑天仪’、‘地动仪’等物,可测天象地理,亦可疏导地脉能量。或许可借鉴其理,设计一器皿,逐步抽丝剥茧,化其戾气,或能将其转为某种……可利用之力。”
王悦之看得心神震动。这位老者所学之博杂、思路之奇诡,远超他的想象。这已非单纯的书生隐士,更像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奇工巧匠兼术法大家。他隐隐觉得,拓跋濬寻找此人,绝不仅仅是为了书法那么简单。他暗自将山阴先生透露的些许原理和思路记下,这些知识或许未来对抗类似邪物时能用得上。
山阴先生揣摩思忖良久,忽的疾呼:“小友,可尝试倒转真气灌入煞核!”王悦之心中一动,似有所悟,按照老者之言逆行运转《黄庭》真气缓缓靠近,当真气触及煞核刹那,铜镜突然齐鸣,镜中映出的不再是实物,而是万千扭曲的怨魂虚影。那煞核裂纹中灰色丝线疯狂蠕动,竟将道门纯阳真气如蚕食桑叶般吞噬。
果然如此!山阴先生双目精光暴射,《黄庭》讲究三宫升降,此物却反其道而行之。然阴极阳生,这缕生机恰似严冬冻土下的草籽...他突然取来一张桑皮纸,以朱砂绘制奇诡图案。那图案非符非篆,倒像是机括拆解图,其间点缀着《考工记》的注释与《墨经》残句。
昔年墨子制木鸢,三日不下;公输班造云梯,九攻九拒。老者笔走龙蛇,今借鉴张衡地动仪之理,以八龙衔珠对应八方,或可疏导这阴煞戾气。
王悦之看得心神激荡。但见图纸上机关层层相扣,阴阳爻卦与齿轮连杆完美交融,将道家玄理、墨家工巧熔于一炉。他忽然想起琅琊阁秘卷中记载,前朝曾有方士以类似装置提炼丹砂,莫非...
先生此法,可是源自《淮南万毕术》?
山阴先生笔锋一顿,深深看他一眼:小友竟知此书?可惜残卷毁于永嘉之乱。他指向煞核中心那点微光,你看这缕生机,恰似混沌初开时的太初之气。若以《周易参同契》所言五金八石为辅,未必不能化毒为药。
研究间隙,二人常论书画。山阴先生以茶水在石案上画《洛神赋图》,水迹淋漓间,竟见顾恺之春蚕吐丝笔意。昔年卫协画《北风图》,观者觉寒;今观江南书画,如饮醇醪。老者以袖拭案,然北地风沙磨砺的筋骨,岂是温室内能养出的?
王悦之默然想起前人诗句铁马秋风大散关,忽然领会到书画中蕴藏的家国气象。他取笔临了一段《郑文公碑》,笔力虽不及山阴先生雄健,却将南帖的秀逸融入北碑的方整。
山阴先生击节赞叹,融篆籀入楷,开一代气象。书道如此,天下大道亦如此!
两人闲暇之余常常谈及书法。王悦之发现,山阴先生对书法的理解,确实与治国、兵法、甚至机关术理相通。他强调“势”与“力”的掌控,追求在严谨法度下的磅礴气象,这与拓跋濬欲塑造的北魏新朝气象不谋而合。
一日,山阴先生忽然问道:“小友观我大魏,比之江南如何?”
王悦之沉吟片刻,谨慎答道:“江南灵秀,文采风流;北地雄浑,气吞山河。各有千秋。然陛下锐意进取,混一之志鲜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避开了直接比较优劣,仅作客观描述,并将话题引回“学术”:“晚生一介学子,于政事不通,唯觉两地风物人文,各有其妙,皆可为我辈研学之资。”
山阴先生微微一笑,提笔写下一个“和”字,却是以魏碑笔意写出,刚猛中带着圆融:“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然合需有‘和’之根基,非仅恃武力。文化交融,胡汉一体,方是长久之计。陛下虽有此心,然阻力重重。譬如这书法,欲成一代新风,亦需融会贯通,非一日之功。”
王悦之默然,心知他意有所指,暗指北魏内部汉化改革与保守势力的激烈斗争。他谨记自己“不问政治”的伪装,不再接话,只是专注欣赏那个“和”字。
数日研究,虽未能立刻找到解决煞核的方法,但王悦之自觉获益匪浅,对力量的理解、对机关术数的认知都开阔了许多。他与山阴先生之间,也建立起一种奇特的、亦师亦友的默契。然而,他始终感觉,这位老者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似乎隐藏着更深的秘密,与他偶尔提及的“上古遗篇”、“墨家遗术”息息相关。
这日深夜,王悦之在整理图纸时,忽见某页边缘写着数行小字:黑莲咒印,或源出天竺《阿闼婆吠陀》,可试以梵文真言辅以《黄帝九鼎神丹经》化解...他心头剧震,抬头看向在浑天仪前沉思的老者,月光透过天窗洒在那袭布袍上,恍若谪仙。
(笔者注:《郑文公碑》是北魏摩崖刻石,全称《魏兖州刺史郑羲碑》,由郑道昭于永平四年(511年)为纪念其父郑羲所刻,分上、下两碑,下碑因石质佳、字迹清晰而更受重视。小说中提到“魏碑”字体,是后世对发现的各类北朝时期碑刻中魏体楷书的统称,王悦之此时不可能见到《郑文公碑》,更不可能用“魏碑、北碑”等此类称呼,然小说家言只为更好的普及和弘扬中华文化,方家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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