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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南一夕烟雨
黑水集不能再待了。
毒狼的死，像一块石头投入臭水塘，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也引来了几道不怀好意的窥探。林守夜拖着被反噬后虚弱不堪的身体，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石屋。
他不敢再轻易动用青冥引路灯，甚至不敢再去感应它。那盏灯被他用破布层层包裹，塞在行囊最底层，如同一个随时会爆开的毒瘤。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回想起生命力被疯狂抽取的冰冷触感。
修为停滞了，甚至隐隐有倒退的迹象。没有了“灯油”的滋养，仅靠自身缓慢吸纳天地间稀薄的灵气，进展微乎其微，如同龟爬。而体内那因为反噬而留下的亏空，更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弥补。
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更加警惕。像一头受伤的孤狼，穿梭在荒山野岭，避开人烟稠密之处。他依靠着远超常人的体魄和感知，狩猎野兽，采集野果，勉强维持着生机。
脸上的棱角越发分明，眼神深处的阴翳也愈发浓重。偶尔在溪水边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张陌生而冷硬的面孔，会让他有瞬间的恍惚。曾经的佃户林守夜，似乎已经死在了那个河滩上，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被诅咒驱策的残影。
这一日，他误入一片雾气弥漫的山谷。谷中植被异常茂盛，却透着一股死寂，连鸟鸣虫嘶都听不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甜气息，吸入肺中，竟让他体内那缕沉寂许久的气流微微躁动。
有古怪。
林守夜放缓脚步，握紧了腰间用来防身的柴刀——一柄从某个废弃猎人小屋找到的凡铁，虽不堪大用，却也聊胜于无。
越往山谷深处，雾气越浓，腥甜之气也越发浓郁。脚下泥土变得松软粘稠，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啜泣声，夹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啃噬声。
林守夜心中一紧，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拨开一丛血红色的蕨类植物。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一缩。
谷底一片狼藉，散落着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看衣着像是结伴进山采药的药农。他们的死状极惨，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撕扯过，鲜血染红了地面。而在尸体中央，匍匐着一头形貌狰狞的怪物。
那怪物约莫牛犊大小，形似蜥蜴，却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甲，脊背上生着一排惨白的骨刺，一条长尾如同钢鞭，随意扫动间便在岩石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它正埋头啃噬着一具尸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妖兽！
林守夜心头剧震。他曾听一些走南闯北的江湖人提起过，某些深山老林、灵气汇聚或污秽积聚之地，会孕育出这等凶物，非寻常武夫所能敌。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在那怪物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衣衫褴褛，小脸上沾满了泥污和泪痕，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有瘦小的肩膀在不住地颤抖。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那妖兽似乎已经吃饱，抬起头，猩红的舌头舔舐着嘴角的血肉碎末，冰冷残忍的目光，开始扫视四周，最终，落在了那块岩石的方向。
小女孩似乎感受到了那充满恶意的注视，吓得浑身僵硬，连啜泣都停止了，只剩下绝望的恐惧。
林守夜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应该立刻离开。这头妖兽气息凶戾，远非现在的他能够对付。更何况，他自身状态糟糕，动用力量只会加速引动灯盏的反噬。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冒如此巨大的风险，值得吗？
他仿佛听到心底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告诫：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你自身难保，何必管他人死活？
那妖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开始迈动粗壮的四肢，不紧不慢地朝着岩石走去。地面随着它的脚步微微震动。
小女孩闭上眼睛，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等待最终时刻的降临。
就在妖兽距离岩石不足三丈，即将扑出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里冲出，不是扑向妖兽，而是猛地撞向那块岩石！
“轰！”
岩石被一股巨力撞得偏移了数尺，恰好挡在了小女孩与妖兽之间。
妖兽扑了个空，狰狞的头颅撞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碎石飞溅。它暴怒地甩了甩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个坏它好事的“蝼蚁”。
林守夜挡在岩石前，胸口气血翻涌，刚才那一下撞击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他握紧了手中的柴刀，横在身前，与那妖兽冰冷残酷的瞳孔对视着。
逃不掉了。
既然如此……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是对妖兽，而是对自己，对那该死的命运。
“跑！”
他头也不回，对着身后那个吓呆了的小女孩低吼道。
小女孩猛地抬起头，看着那个挡在她面前的、并不算高大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连滚爬爬地朝着谷口方向跑去。
妖兽似乎被林守夜的挑衅彻底激怒，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四肢发力，带着一股腥风，猛地扑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林守夜瞳孔骤缩，体内那缕气流疯狂运转，灌注双腿，向侧后方急退！同时手中柴刀全力劈出！
“铛！”
柴刀砍在妖兽的鳞甲上，竟爆出一溜火星，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反倒是那反震之力，让林守夜虎口崩裂，柴刀几乎脱手！
好硬的防御！
妖兽一扑落空，长尾如同钢鞭般横扫而来，带着凄厉的破空声！
林守夜避无可避，只得将气流凝聚于双臂，交叉格挡！
“嘭！”
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抽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双臂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裂开。
差距太大了！
妖兽得势不饶人，再次扑上，血盆大口张开，腥臭之气扑面而来，要将他一口吞下！
死亡的气息如此清晰。
林守夜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他猛地探手入怀，扯开了那层层包裹的破布！
青冥引路灯，再现！
顾不上反噬了！再不拼命，立刻就要死！
他榨干体内最后一丝气流，不顾一切地注入灯盏！
“嗡——！”
灯盏剧震，缺口处的青碧灯焰，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燃起！青光如潮水般汹涌而出，不再是柔和地笼罩，而是带着一种煌煌威严，如同无形的壁垒，瞬间挡在了林守夜身前！
“吼！”
妖兽撞在青光之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它周身那暗红色的鳞甲，在青光的照耀下，竟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缕缕黑烟，仿佛被净化、灼烧！
有效！
林守夜精神一振，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持续催动灯盏。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又开始缓缓流逝，但此刻，他已顾不上了。
青光对这等凶戾妖兽，似乎有着天然的克制！
妖兽被青光灼伤，凶性更炽，疯狂地撞击、撕咬着青光壁垒，但每一次接触，都让它身上的黑烟更浓，气息衰弱一分。
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妖兽终于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转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仓皇逃入了山谷深处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青光渐渐熄灭。
林守夜脱力地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浑身的伤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被掏空，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预期的猛烈反噬并没有立刻到来，灯盏只是传来一阵微弱的吸力，汲取了他少许生机，便沉寂下去。似乎刚才对抗妖兽，它也消耗了不少力量。
他躺在冰冷的土地上，望着山谷上方被雾气遮蔽的、灰蒙蒙的天空。
活下来了……
为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
值得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在刚才那一刻，他没有任何犹豫。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点属于“林守夜”的东西，不曾被那盏灯彻底吞噬。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那个小女孩去而复返，她怯生生地站在不远处，脏兮兮的小脸上，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感激。
她看着地上那个为了救她而身受重伤、动弹不得的陌生人，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过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用她那双同样脏兮兮的小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看起来像是放了很久的饼子，小心翼翼地递到林守夜的嘴边。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孩童纯粹的善意。
林守夜看着那双清澈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睛，看着那块或许是她仅存食物的饼子，心中某处坚硬冰冷的东西，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只是默默地，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那干涩难咽的饼子。
谷中雾气依旧弥漫，血腥气未散。
但在这死寂与绝望之地，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人性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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