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渊的煞风卷着硫磺气息，吹动四人残破的衣袍。
陆然虽已苏醒，但气息依旧虚浮，那遍布裂痕的混沌道基如同负重万钧，每一步踏出都牵扯着神魂深处的隐痛。然而，他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沉静，仿佛那场濒死的破碎与重构，洗去了最后一丝迷茫。
“能走吗？”凌霜收剑归鞘，来到他身侧，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她眉心的生死印记黯淡了些，显然先前硬撼皇甫执及斩杀蜥龙消耗极大。
陆然微微颔首，尝试调动一丝道元，经络中顿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面色不变，只道：“无妨，此地不宜久留。”
苏小婉强撑着站起身，定魂珠光芒微弱，她脸色苍白地指向一个方向：“寂灭玄雷引动了此地沉寂的煞脉，更多邪物正在苏醒。必须尽快离开黑山渊范围。第三块碎片的感应……指向东北方。”
桃夭抹去嘴角一丝血痕，妖皇血气内敛，警惕地望向东北方向。那里山势更为险峻，乌云压顶，雷光隐现，显然并非善地。“前有狼后有虎，这鬼地方就没个安生处么？”
四人不再多言，由伤势相对最轻的凌霜在前开路，桃夭垫后，苏小婉搀扶着陆然，化作四道黯淡的流光，低空朝着东北方向疾驰。
必须赶在下一波寂灭玄雷降临，或是更强大的渊中邪物苏醒前，离开这片绝地。
然而，旧天道的罗网，比他们预想的更快，也更诡异。
就在他们即将飞出黑山渊核心区域，前方隐约可见正常荒原景象时，异变再生。
周遭的景象毫无征兆地开始扭曲、重叠。
脚下的黑色山石仿佛化作了粘稠的沼泽，天空的雷云倒映出支离破碎的过往画面——星落海的祭坛、归墟之心的裂痕、道种残根化作的飞灰……甚至还有陆然最初于道外苏醒时的迷茫景象。
无数细微的、近乎透明的丝线，凭空出现，缠绕上他们的身体、神识，乃至……命运的轨迹。
这些丝线并无实质攻击力，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滞与窥探之感。动作变得迟缓，道法运转滞涩，连思绪都仿佛陷入了泥潭。
“这是……因果之线！”苏小婉骇然失色，定魂珠清辉试图震开这些丝线，却发现清辉触及丝线，反而被其缠绕、吸收，使得丝线更加凝实了几分。“它在抽取我们的气机，追溯我们的过往，想要将我们彻底困在自身的‘因果’囚笼之中！”
凌霜剑意勃发，生死轮转，斩向周身丝线。剑锋过处，丝线纷纷断裂，但断裂的丝线并未消失，反而化作更多、更细的丝线，如同拥有生命般再次缠绕上来，无穷无尽。她眉头紧锁：“斩之不绝，反噬己身。”
桃夭怒吼，妖皇血气爆发，赤红光芒试图焚毁这些恼人的丝线。血气过处，丝线滋滋作响，短暂消融，但很快又从虚空中重新滋生，并且变得更加坚韧，甚至开始反过来侵蚀她的血气。“混账东西！有本事出来真刀真枪打一场！”
陆然停下脚步，任由那些因果丝线缠绕上身。他没有试图挣扎或攻击，只是静静感受着。
在他的“灵觉”视野中，这些丝线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如同一个庞大无比的蜘蛛网，而他们四人，就是落入网中的飞蛾。每一根丝线，都连接着他们过去的一个选择，一段经历，一份因果。旧天道正在通过这些丝线，解析他们的弱点，放大他们的心魔，并试图将他们永远放逐在自身命运的迷宫里。
他看到，缠绕苏小婉的丝线，大多与宗门、与推演反噬、与对他的担忧有关；缠绕凌霜的，则是忠诚与背叛、剑道与生死；缠绕桃夭的，是血脉觉醒的责任与过往的自在逍遥。
而缠绕他自己的……最为复杂、密集。有道外孤魂的迷茫，有逆天而行的决绝，有见证纪元覆灭的悲怆，有道种传承的重任，更有……对身边三人，尤其是苏小婉那份深藏心底，却因宿命沉重而不敢轻易触碰的情愫。
这些因果丝线，正在试图将他拖回那些痛苦的记忆，放大他的愧疚与无力感。
“找到‘结’。”陆然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另外三人从逐渐沉沦的因果幻象中惊醒。
“什么结？”苏小婉勉力维持清明，问道。
“这因果之网，并非完美无缺。”陆然抬起手，指尖轻触一根连接着他与苏小婉的、格外晶莹的丝线，那丝线传递来苏小婉在时渊为他舍身相护时的决然画面，让他心神一颤，但他立刻稳住。“旧天道虽能引动因果，却无法真正创造因果。它编织此网，必有一个核心的‘节点’，一个支撑整个囚笼的‘因’。找到它，斩断它！”
他的话语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灯塔。
苏小婉立刻明悟，强忍神魂被窥探的不适，定魂珠光芒内敛，不再试图抗拒，反而顺着缠绕自身的因果丝线，反向推演其源头！
凌霜剑心通明，不再盲目斩击，而是闭上双眼，以心为眼，感知着这无数丝线中，那唯一一道承载着最初“界定”与“束缚”意志的源头。
桃夭亦沉下心神，以妖皇血脉感应那冥冥中试图禁锢她、定义她的力量来自何方。
四人气息相连，神识在因果蛛网中艰难地穿梭、探寻。
无数幻象冲击着他们。失败的恐惧，失去的痛楚，责任的沉重……种种负面情绪被不断放大。
陆然看到了皇甫执那漠然的脸，听到了他“旧日余烬，当彻底熄灭”的宣判；听到了道源古树崩毁时那绝望的悲鸣；更看到了苏小婉、凌霜、桃夭在他面前道基崩碎、神魂俱灭的恐怖景象……
道基裂痕传来剧痛，那是心魔在反噬。
但他紧守着一丝由破碎与重构中诞生的清明。
“皆为虚妄。”他低声自语，眼中古井无波，那混沌道石般的道基微微震颤，将侵袭而来的负面情绪与幻象尽数吸纳、沉淀，化为道基上又一缕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沧桑纹路。
突然——
苏小婉、凌霜、桃夭几乎同时睁眼，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在那无数因果丝线交织的虚空深处，隐约可见一点极其黯淡、不断变换形态的符文。那符文的气息，与皇甫执之前施展的手段同源，却更加隐蔽、阴毒。它如同织网的蜘蛛，潜伏在暗处，不断吐丝，维系着这张困住他们的巨网。
“就是它！”
无需多言，凌霜身随剑走，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极致凝聚、斩断一切宿业纠缠的灰线，直刺那点符文！这一剑，蕴含了她对生死、对忠诚、对自身道路的全部领悟，是她剑道至今的巅峰！
桃夭长啸，妖皇血气不再分散，而是凝于拳锋之上，身后虚影再现，一拳轰出，并非毁灭，而是……“破界”！要以无上皇道伟力，强行打碎这因果的禁锢！
苏小婉则将定魂珠最后的力量，化作一道纯粹的精神冲击，配合着陆然那能“定义存在”的微弱灵光，精准地干扰那符文的运转轨迹！
集四人之力，攻其一点！
轰！！！
那点黯淡符文剧烈震颤，表面出现裂痕，缠绕四人的因果丝线瞬间变得虚幻、不稳定起来。
然而，那符文极其顽强，并未立刻破碎，反而爆发出更强的吸力，要将四人的神识连同攻击一起吞噬！
眼看就要功亏一篑，陷入更深的囚笼——
陆然眼中厉色一闪。
他并指如笔，不顾道基欲碎的剧痛，引动体内那两块钥匙碎片的力量，混合着残存的道种本源，以及小鼎反馈的那丝包容之力，点向那符文的核心！
并非攻击，而是……“篡改”！
“此‘因’，当无‘果’！”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定义规则的力量，强行作用于那因果节点之上！
咔嚓！
那点符文，应声而碎！
如同失去了蛛王的巨网，无数因果丝线瞬间崩断、消散于无形。
周遭扭曲重叠的景象恢复正常，四人重新脚踏实地，回到了黑山渊的边缘。神魂中那粘滞窥探之感骤然消失，虽疲惫欲死，却有种挣脱枷锁的轻灵。
然而，未等他们松一口气。
前方荒原之上，空间涟漪荡漾，三道身影缓缓浮现。
气息强横，竟丝毫不逊于之前在归墟之外遭遇的裂穹力尊三人！
显然，旧天道麾下的猎杀者，早已在此等候多时。方才的因果蛛网，不仅是囚笼，也是定位与拖延他们的手段。
真正的绝杀之局，此刻才完全展露。
前有强敌拦路，后有煞气翻涌的黑山渊，四人状态皆已跌落谷底。
陆然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看着前方那三道散发着冰冷杀意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同伴，缓缓挺直了脊梁。
他的手中，那残破小鼎再次微微发热。
“看来，是免不了又要烧一回命了。”
他低声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令人心折的决绝。
继续写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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