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儿的绣房,门窗紧闭,浓重的安神香几乎凝滞。柳莺儿斜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依旧,额角的湿帕子换了一块新的。小桃小心翼翼地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账册…还没找着?” 柳莺儿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小桃的头垂得更低了:“回二太太,奴婢…奴婢都翻遍了,妆匣、衣柜夹层、甚至…甚至那本《西厢记》的封皮里都拆开看了…没有。会不会…会不会是您记错了地方?”
“记错?” 柳莺儿猛地睁开眼,那眼神锐利得像针,刺得小桃一哆嗦,“那册子我贴身收着那么久!怎么会记错?” 她胸口起伏,带着病气的脸上涌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手指死死抠着软榻的边缘。那本私账,记录着她这些年偷偷攒下的体己,更重要的是,里面夹着几张关键的字据和…一张她与“那边”联络时用的特殊纸条!那纸条虽已焚毁,可万一…万一有人从账册的夹层痕迹里看出端倪?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昨夜前院的厮杀声还在耳边回荡,周婉娘那冰刀子似的眼神仿佛穿透了门窗!难道…难道是被大房的人趁乱摸走了?还是那个看着傻乎乎的王大柱…他真知道了什么?
“再去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柳莺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捂住了嘴。
“是!是!二太太您别急!奴婢这就去!” 小桃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柳莺儿颓然倒在软榻上,急促地喘息着,眼里充满了惊惶和怨毒。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知道那账册到底落在谁手里!必须…得做点什么!
前院的肃杀气氛并未完全散去,但王家大宅的日常还得继续。午饭时,气氛格外沉闷。大圆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周婉娘坐在主位,神色平静,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也没睡好。林红缨坐在她下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红衣,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是饭后消食。翠儿挨着王大柱坐,小脸还有些发白,不时担忧地看看王大柱还吊着胳膊的肩膀。
王大柱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肩膀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厚厚的布条勒得他不太舒服,但更让他抓心挠肝的是染坊里那个刚有点眉目的小轮子。他脑子里全是凹槽的弧度、轴承的顺滑度,嘴里嚼着米饭都味同嚼蜡。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拿起一根筷子,沾了点菜汤,在光滑的桌面上画起了草图——连杆、支架、小轮子…
“咳咳。” 周婉娘轻轻咳了一声,目光扫过王大柱在桌上乱画的筷子。
王大柱一个激灵,赶紧把筷子放下,讪讪地笑了笑:“那个…琢磨点东西…”
“食不言,寝不语。” 周婉娘淡淡说了一句,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柳莺儿空着的位置。
就在这时,一阵虚弱的脚步声传来。丫鬟小桃搀扶着柳莺儿,一步三晃地出现在饭厅门口。柳莺儿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外头松松垮垮披了件水绿色的薄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扶着门框,微微喘息,那双漂亮的杏眼含着水光,怯生生地看向周婉娘。
“姐姐…妹妹身子实在不争气,来迟了…” 声音细弱,带着哭腔,听得人心里发酸。
周婉娘放下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莺儿妹妹身子要紧,快坐下吧。”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翠儿赶紧起身,想去搀扶。柳莺儿却像是没站稳,身子一软,朝着王大柱的方向就“倒”了过去!
“哎呀!” 柳莺儿惊呼一声,带着一阵香风。
王大柱正低头扒拉碗里的饭粒,琢磨着林红缨那句“劲走偏了”,完全没防备!只觉一股温香软玉猛地撞进怀里,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扶,结果牵动了右肩的伤口,疼得“嘶”地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僵住了!
柳莺儿整个人几乎趴在了王大柱身上,一只手“慌乱”地按在了王大柱还吊着绷带的右肩上,另一只手则“不经意”地撑向桌面!
“相公小心!” 翠儿吓得脸都白了。
“二太太!” 小桃也惊呼着上前搀扶。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柳莺儿撑在桌面的那只手,借着身体的遮挡,指尖快如闪电地一勾一挑!王大柱放在桌边、那根他刚才用来画图的筷子,悄无声息地被她拨落在地,骨碌碌滚到了桌子底下。
“对…对不起!相公!大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头好晕…” 柳莺儿被小桃搀扶起来,靠在椅子上,捂着胸口,泪光盈盈,气息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晕厥过去。她那只“不小心”按在王大柱伤肩上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仿佛真的只是慌乱中的误触。
王大柱疼得龇牙咧嘴,额角冷汗都冒出来了,看着柳莺儿那副梨花带雨、弱不禁风的样子,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娘们儿绝对是故意的!那一下按得又准又狠!他强忍着没骂出声,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没事…二娘子当心身子…”
周婉娘冷眼看着这一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没说话。
林红缨则自始至终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这场闹剧还不如她碗里一粒米饭重要。只是在柳莺儿那只手按向王大柱伤肩的瞬间,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指节泛白,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继续夹菜。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草草结束。柳莺儿被小桃扶着,一步三回头,凄凄切切地回房“养病”去了。
王大柱在翠儿的搀扶下,也龇牙咧嘴地往染坊走。肩膀被柳莺儿那一下按得,感觉刚接好的骨头缝又在叫嚣了。
“相公,二姐她…” 翠儿欲言又止,小脸上满是担忧和后怕。
“哼,蛇蝎美人!” 王大柱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心里那点对柳莺儿的怀疑更重了。她刚才那一下,是试探?是警告?还是单纯想让他伤上加伤,好拖延织机的进度?
回到染坊,柱子他们已经按王大柱新改的草图,把那个改变力量方向的小木轮做了出来。黄杨木料质地细密坚韧,被打磨得溜光水滑,凹槽的边缘也按王大柱的要求,磨得圆润无比,中间的小轴承套环是崭新的黄铜,抹了厚厚一层桐油,光可鉴人。
“少爷,您看,按您说的,凹槽磨圆了,套环也滑溜得很!” 柱子献宝似的把小木轮捧到王大柱面前。
王大柱忍着疼,用左手接过来,凑到眼前仔细看。确实,比他预想的还要光滑。他尝试着用手指拨动小木轮中间的铜轴承,阻力极小,旋转起来带着一种令人愉悦的顺滑感。
“好!柱子,干得不错!” 王大柱精神一振,暂时把柳莺儿带来的晦气抛到脑后,“来,装上试试!就用那根打磨好的硬木连杆!”
众人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小木轮通过支架安装在了硬木连杆的中段位置。凹槽完美地卡住了连杆,铜轴承在支架间灵活转动。王大柱让人把连杆固定在了一个简易的架子上,一端连接着模拟织机拉力的重物(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另一端则准备手动拉动。
“来,柱子,你力气大,慢慢拉这边,感受一下!” 王大柱指挥着。
柱子应了一声,扎稳马步,双手抓住连杆的末端,深吸一口气,缓缓发力拉动!
“嘎吱…嘎吱…”
硬木连杆发出轻微的呻吟,开始弯曲。重物被一点点提起。柱子憋红了脸,手臂上的肌肉块块隆起。
王大柱全神贯注地盯着连杆中间那个小小的黄杨木轮。只见随着连杆的弯曲,小木轮在凹槽中流畅地滚动着,铜轴承闪烁着油亮的光泽,几乎听不到什么摩擦声。力量的传递似乎…真的顺畅了许多?柱子拉动的感觉,似乎也比单纯硬拽一根直连杆要省力一点?
“成了?” 张婶紧张地问。
“好像…是有点用!” 柱子喘着气,感受着手臂上的力道。
就在这时,一道红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染坊门口。林红缨抱着白蜡杆,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个正在转动的小木轮和弯曲的连杆上。
王大柱正沉浸在初步成功的喜悦中,没注意到她。他兴奋地拿起一根炭笔,想记录下数据,结果动作幅度大了点,又扯到了伤肩,疼得手一抖,炭笔“啪嗒”掉在地上。
林红缨的目光落在王大柱僵硬的右肩和额角的冷汗上。她眉头微蹙,提着白蜡杆,一步步走了进来。
染坊里瞬间安静,柱子等人下意识地停下动作,大气不敢出。
林红缨径直走到那个简易的试验架前。她没有看王大柱,也没有看柱子,只是伸出白蜡杆的棍梢,快如闪电地在那根弯曲的硬木连杆某个看似不起眼的受力点上,轻轻一点!
那一点,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震颤力道!
“嗡!”
原本正在吃力弯曲、发出轻微“嘎吱”声的硬木连杆,被棍梢点中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活水!整个连杆的弯曲弧度猛地一弹!中间那个小木轮“骨碌碌”疯狂地加速转动了好几圈!铜轴承摩擦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而正在拉动的柱子,只觉得手上一轻!那股一直存在的滞涩阻力瞬间消失了!连杆的末端猛地向前一送!他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哎哟!” 柱子稳住身形,一脸懵逼地看着瞬间变得“顺滑无比”的连杆和小轮子。
王大柱也看傻了!他死死盯着那还在高速旋转、发出流畅“沙沙”声的小木轮,又看看林红缨那根刚刚收回、仿佛什么都没做的白蜡杆。
“劲…顺了?” 王大柱喃喃自语,脑子里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林红缨这一“点”,不正点在了那最关键的、让力量传递产生微小滞涩的“节点”上吗?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什么叫做真正的“劲不走偏”!不仅仅是凹槽光滑、轴承顺滑,更要找到力量传递路径上最关键的节点,打通它!让“劲”毫无阻碍地贯通!
林红缨瞥了一眼王大柱恍然大悟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一只苍蝇。她没说话,提着白蜡杆,转身就走。
“三娘子!” 王大柱猛地叫住她,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敬意,“谢…谢谢你!”
林红缨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只留下一句硬邦邦的话:
“伤好了,练棍。”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王大柱捏紧了拳头,看着那根仿佛被赋予了新生命的连杆和小轮子,肩膀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他捡起地上的炭笔,在木板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字:“节点!打通节点!劲要顺!”
而此刻,二太太柳莺儿的绣房里,小桃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手里捧着那根从饭桌下偷偷捡回来的筷子,声音带着哭腔:“二太太…奴婢…奴婢在桌子底下只找到这个…没…没看到账册…”
柳莺儿看着那根平平无奇的筷子,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变得一片死灰。她精心策划的试探,只换来一根筷子?那账册…到底去哪儿了?!一种巨大的、失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
喜欢穿成员外家傻大儿娶八房姨太太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穿成员外家傻大儿娶八房姨太太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