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母的生日宴设在陆家老宅，一座依山傍水、气派非凡的中式园林别墅。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偌大的宅邸张灯结彩，宾客如云，衣香鬓影，处处彰显着陆家的显赫与富贵。
林婉儿到得不算早，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浅蓝色及膝连衣裙，款式简单，料子也普通，在这满堂珠光宝气中显得格格不入。她是坐出租车来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包装朴素的礼盒。
她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的、审视的、带着隐隐不屑的。她挺直脊背，忽略那些视线，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陆母的身影。
陆母正被一群贵妇名媛簇拥着，站在大厅中央，享受着众人的恭维。她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绣金线的旗袍，戴着成套的翡翠首饰，容光焕发。沈梦琪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巧笑嫣然，身上是某奢侈品牌当季最新款的粉色钉珠长裙，耀眼夺目。
林婉儿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礼盒递上，声音清晰却难掩一丝局促：“妈，生日快乐。这是我亲手做的一点小礼物，希望您喜欢。”
陆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落在那个与周围环境极不相称的朴素礼盒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还没说话，旁边一个穿着紫色礼服、嗓门尖细的妇人就抢先开了口，语气带着夸张的惊讶：“哟，这就是辰逸媳妇吧？真是…别出心裁啊。这年头，还兴自己动手做礼物呢？真是节俭。”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实则充满了嘲讽。周围几个夫人也掩嘴轻笑起来，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沈梦琪立刻柔声开口，看似打圆场，实则火上浇油：“张阿姨您别这么说，婉儿妹妹也是一片心意。她刚回沈家不久，很多规矩还不懂，这份质朴很难得的。”她说着，转向陆母，撒娇道，“阿姨，您快打开看看嘛，婉儿妹妹亲手做的，肯定花了不小心思。”
陆母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不情愿地拆开了包装。礼盒里，是一条手工编织的羊绒围巾，针脚细密，颜色是沉稳的深灰色，看得出是用了心的。但在周围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宝、皮包、艺术品的对比下，这条围巾显得如此寒酸和上不得台面。
陆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连敷衍的笑容都维持不住，随手将围巾放在一旁堆积如山的贵重礼品上，那动作近乎丢弃。她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心了。”便不再看林婉儿，转而对着沈梦琪露出慈爱的笑容，“梦琪啊，你的礼物呢？快让阿姨看看。”
沈梦琪甜甜一笑，示意身后的助理捧上一个硕大精美的礼盒。她亲自打开，里面是一尊晶莹剔透、雕工精湛的翡翠玉白菜摆件，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阿姨，我知道您喜欢收藏这些，这尊玉白菜是清代的老物件，寓意‘百财’，祝您福寿安康，财源广进。”沈梦琪声音甜美，举止得体。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和赞美之声。
“哎呀，这水头，这雕工，太漂亮了！”
“梦琪真是有心了，这礼物选得真好！”
“陆太太，您可真有福气，有梦琪这么贴心懂事的干女儿。”
陆母脸上笑开了花，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尊玉白菜，连声道：“好，好！梦琪，你这孩子，就是懂事，知道阿姨喜欢什么！这礼物阿姨太喜欢了！”她亲热地拉着沈梦琪的手，对比之前对林婉儿的冷淡，态度天差地别。
林婉儿站在原地，看着那被随意搁置在角落的围巾，和那被众人围捧的玉白菜，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她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场景，只是亲身体验时，心口那细微的刺痛感，还是提醒着她与这个世界的隔阂。
她默默退到人群外围，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只想等宴会过半就找个借口离开。
宴会气氛热烈，觥筹交错。大人们在高谈阔论，孩子们则在专门辟出的游乐区玩耍。林婉儿的儿子小宇，性格有些内向，此刻正独自坐在角落玩着一个魔方。
沈梦琪的侄子，那个被宠坏的小霸王强强，正被一群孩子簇拥着，炫耀着他的新玩具遥控赛车。他看到独自一人的小宇，眼珠转了转，带着几个孩子围了过去。
“喂，土包子，你玩的是什么破玩意儿？”强强一把抢过小宇手里的魔方，扔在地上，还用脚踢了一下。
小宇被吓了一跳，看着地上的魔方，眼圈瞬间红了，小声说：“还给我…”
“还给你？凭什么？”强强趾高气扬，“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我姑父是谁吗？你这个没爸爸的野孩子，也配跟我玩一样的东西？”
他身后的几个孩子也跟着起哄：“野孩子！没爸爸的野孩子！”
小宇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哭出来。
“把你的破玩具捡起来，然后从这里滚出去！”强强指着门口，嚣张地命令道。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按住了强强指着小宇的手。林婉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面色平静，眼神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冷意。
“道歉。”她看着强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强强被她的眼神慑了一下，随即挣扎起来，大叫道：“你放开我！你是谁啊！敢管我！我妈说了，你们都是穷鬼，是来抢我小姑姑东西的！”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周围大人的注意。沈梦琪和陆母等人也闻声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陆母皱着眉问道，看到强强被林婉儿抓着，脸色不悦。
强强一看靠山来了，立刻哇的一声哭出来，指着林婉儿和小宇颠倒黑白：“奶奶，小姑姑！她欺负我！还有那个野孩子，他推我，还抢我的玩具！”
沈梦琪立刻上前，一把将强强搂进怀里，心疼地哄着：“强强不哭，不哭啊，小姑姑在这儿。”她抬起头，看向林婉儿，语气带着责备，“婉儿妹妹，你怎么能跟孩子一般见识呢？强强还小，不懂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陆母也沉下脸：“林婉儿，这是怎么回事？今天是我生日，你就非要闹得大家不愉快吗？”
林婉儿松开强强，将默默流泪的小宇护在自己身后，直面陆母和沈梦琪，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力量：“妈，事情不是强强说的那样。是他先抢了小宇的玩具，辱骂小宇，还让小宇滚出去。我只是让他道歉。”
“你胡说！”强强在沈梦琪怀里尖叫，“就是他们先欺负我的！奶奶，小姑姑，你们要替我做主啊！”
沈梦琪拍着强强的背，柔声对陆母说：“阿姨，您看这…强平时是调皮了点，但也不会无缘无故撒谎。可能…可能是小孩子之间玩闹有点误会，婉儿妹妹太紧张孩子了。”
她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将责任都推到了林婉儿“紧张过度”上。
陆母本就对林婉儿不满，此刻更是信了强强和沈梦琪的话，看着林婉儿的眼神充满了厌烦：“够了！林婉儿，带你儿子到一边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今天是好日子，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闹得不愉快。梦琪，带你侄子去洗把脸，吃点东西。”
这分明是各打五十大板，偏袒得明目张胆。
林婉儿看着陆母那不耐烦的神情，又看了看沈梦琪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她护着小宇，没有动，只是清晰地说道：“事情没有弄清楚，谁也不能走。强强必须向小宇道歉。”
她的坚持，在陆母看来就是忤逆和不识大体。陆母气得脸色发青：“林婉儿！你反了天了！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周围的宾客也窃窃私语起来，看向林婉儿母子的目光充满了异样和指责。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怎么回事？”
陆辰逸走了过来，他刚才在和几个生意伙伴应酬，听到动静才过来。他眉头微蹙，目光扫过对峙的几人，最后落在林婉儿那张倔强而平静的脸上。
沈梦琪立刻抢着开口，语气委屈又无奈：“辰逸哥哥，没什么大事，就是小孩子闹了点矛盾。可能婉儿妹妹误会了，说了强强几句，强强吓哭了。阿姨正在调解呢。”
她三言两语，又将林婉儿塑造成了一个小题大做、吓哭孩子的恶人。
陆辰逸看向林婉儿，眼神复杂。他最近因为林婉儿提出离婚和工作上的事，心里正乱，此刻见她在这种场合“惹事”，下意识便有些烦躁：“林婉儿，你就不能安分点？今天什么场合你不知道吗？”
林婉儿抬眸，直视着陆辰逸，那双曾经充满温顺和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清冷的荒原。她没有辩解，只是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敲在陆辰逸心上：
“我只要一个道歉。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小孩子也不例外。如果连最基本的是非对错都可以因为年龄、因为身份而混淆，那这样的家教，不要也罢。”
她的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了在场所有偏袒者脸上。
陆辰逸被她眼中的决绝和失望刺了一下，一时语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婉儿，如此陌生，又如此…耀眼。
沈梦琪见状，心里暗恨，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小孩子玩闹，道个歉也没什么。强强，快跟小宇弟弟说声对不起，这件事就过去了。”她推了强强一下。
强强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模糊的“对不起”，然后就把脸埋进沈梦琪怀里。
陆母脸色难看，哼了一声，拉着沈梦琪和强强转身走了，显然不想再理会林婉儿。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是投向林婉儿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林婉儿没有再说什么，她蹲下身，轻轻擦去小宇脸上的泪水，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小宇没错，是妈妈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但我们不哭，记住，任何时候，我们都要守住自己的尊严。”
小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紧抱住了妈妈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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