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雪铺天盖地涌来，无边无垠的雪原上，只听见脚步压过积雪的吱呀声响，一声接一声，沉重而缓慢。
白茫茫天地之间，隐约可见一抹绿意。正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往前挪。
她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身雪白，几乎与天地同色。唯有剑柄处嵌着一颗暗红色晶石，随她动作在雪光中幽幽闪烁。
剑尖拖在雪地上，随着她走过的脚印，犁开一道长长的痕。
寂静之中，忽有凄厉鸟鸣破空而来。
女子微微仰首，只见一只大鸟正在她头顶盘旋，羽翼拍打风雪，发出孤绝的声响。
她缓缓抬手，摊开血迹斑斑的掌心。
那鸟又是一声长鸣，如泣如诉，旋即俯冲而下，在她掌心稍作停留，便振翅远去，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四野再度归于沉寂。连风也停了，只剩下雪落无声。
她终于停下，像是耗尽了力气，唯有握剑的手依然紧得发白。
腕间一道血痕蜿蜒而下，滑过剑柄，落上雪白的剑身，缓缓流淌，红得刺眼。
仿佛那柄冰冷的剑，也在无声泣血。
“谁？”
前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带着清晰的警惕。
许是听见她原本迟缓的脚步声停了，却又久久等不到回应，那声音又扬高几分，穿透雪幕：“是谁在那里？”
女子愣了愣，微微抬起头，望向被大雪模糊的前路。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借剑撑身，略直起腰，继续拖着步子朝前走，声音沙哑地回应：
“你又是谁？”
脚步声渐近，树后的男声陡然变高：“别过来。”
秦书脚步一顿，依言停在原地。
她将拖行的长剑缓缓收回身侧，目光投向声音来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她望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轮廓，语气带着一丝倦意，“不声不响到了我的地盘，总该露面一见吧？”
或许是“我的地盘”这几个字触动了对方，那声音陷入了沉默。
秦书抬手，用尚算干净的袖口慢慢擦去脸颊上的污迹与半凝的血痕。
灵力耗尽的虚弱让她脸色苍白如雪。她再度迈开脚步，朝着不远处那棵作为掩体的大树走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一身单薄白衣，长发未束，凌乱地披散下来，半掩着他低垂的脸。他背靠树干坐在雪地里，宽大的树冠替他挡去落雪，周身竟还算干净。
听见秦书的动静，他微微抬起头，视线却虚浮地落向空处，只是轻声问道：“这里……是你的地方？”
秦书垂眸看着眼前这姿态狼狈却难掩清俊的男人，他抬起头，露出了完整的脸庞。
五官明晰俊朗，本该是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此刻却只余空洞，浓长的睫毛半掩着毫无焦点的漆黑瞳孔，透出一种易碎的病态。
秦书垂眼看他，原本有些涣散额眼睛缓缓回神，静默片刻，才轻声反问：“你看不见？”
男子动作一滞，缓缓将脸仰得更高了些。
“我看不见，”他扯了扯嘴角，声音里透出一种认命般的绝望，“你要怎样？”
秦书朝他迈近一步：“你希望我把你怎样？”
他睫毛轻颤，很难听不出她话里的逗弄意味。
他牵了牵嘴角，却笑不出来。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不记得自己的姓名来历，身体很虚弱，动弹不得，醒来时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只知天气一时冷过一时，寒气蚀骨，他却连挪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找个避风处躲下。
直到今日听见她的脚步声，和那把剑拖过雪地的声音。她是出现在这片死寂中的第一人。
只不过听她说话间气息短促，声音绵软，风中还送来她身上未干的血气，她大概受伤了。
“我不知道。”他答道，语气里掺杂着几分沮丧，又似有几分无所谓。
关于她是不是这儿的主人，他并不想深究，连他自己都来历不明，又何必追问他人。
一个来路不明的闯入者，若被主人发现，或许会被赶走，甚至被杀，也没什么奇怪。
尤其是她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她就像是刚杀完人回来的。
但他不想死。
“我叫秦书。”
他原以为对方会动手，却没料到，她却报上了名字。
他在心中默念：秦书。
很陌生，从未听过。
“寒疆……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了。”她的声音透着明显的疲惫，却又异常温和。
话音刚落，对面便传来一阵衣物窸窣的轻响。她似乎也撑不住了，在他对面缓缓跪坐下来。
“随我去做做客，怎么样？”
即便他看不见，也能感觉到那道明晃晃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见到你，我很开心。”
原本在未见秦书时还浑身带刺、语带戒备的他，听到这样的话，不由得怔了怔，迟疑地抬起头，低声问：“我……可以吗？”
……
耳边风声呼啸，却奇异般地感受不到丝毫寒意。
天地间传来一声清越的鸟鸣，高昂悦耳，不似他先前所闻的凄厉，反倒带着几分脆生生的欣喜。
男人指尖微微蜷缩，身下传来柔软羽毛的触感，能清晰感觉到驮负着他的大鸟每一次振翅带来的轻微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息，大鸟平稳地停了下来。
他被轻柔地安置在一处更为柔软的地方，触感比来时身下的羽毛还要温软蓬松。
“去吧。”
他听见秦书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那大鸟望着床上的男人，听见秦书的声音便欢快的朝她跑来，似是依恋地在她掌心蹭了蹭，发出几声轻快的低鸣，旋即振翅而起，身影很快便隐没于窗外白茫茫的风雪之中。
男人虽目不能视，却从周遭的暖意与身下的柔软中感知到，现在身处她的居所。
“要喝点水吗？”秦书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他眨了眨眼，朝她的方向微微侧首：“麻烦了。”
“不麻烦。”已恢复些许灵力的秦书，简单清理了身上的血污与尘土，倒了一杯温热的雪茶，走回床边。
他的视线虽是一片漆黑，却仿佛能追随着她的动作，空洞的目光始终准确地落在她的方向。
抬中空中的手小弧度的摸索着去接杯子，却没想到一丝微凉的指尖先轻轻搭上他的肩头。
秦书顺势在床沿坐下：“我扶你。”
未等他回应，那指尖已沿着他的肩膀缓缓移至后颈。
在风雪中冻得近乎麻木的躯体，此刻清晰地感知到那细微的触感所划过的每一寸轨迹，带着不容忽视的凉意与存在感。
“张嘴。”
他略一迟疑，还是依言微微张口。
温热的杯缘轻轻抵上他干涸的唇。
他顺着她手中倾泻的力道微微仰头，任由那带着清香的暖流滑入喉间。一股暖意自口腔蔓延至肺腑，缓解了喉间的涩痛。
她……应该是个好人吧。
“……谢谢你。”男人微微清了清嗓子，初见时满身的戒备此时少去许多，脸上带了些笑意朝她道谢。
秦书的目光从他吞咽的喉结处收回，利落地抽回手，扶他重新躺好，起身道：“不必。”
他正思忖着往后该如何，便听秦书问道：“你身体还很虚弱，先休养些时日吧。”
在温暖的室内，前些日子风雪肆虐带来的疲惫也让他止不住开始困倦了，他低声道：“好，多谢。”
男人已经睡过去许久，秦书却还在床边看着，用目光一寸寸描绘他的面容。
君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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