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进领口时,秦岳正蹲在冷宫的墙角,用枯枝在雪地上画圈。
画到第三十七圈时,墙头上落下一片梅瓣,沾着冰碴,落在他画的圈心里。他抬头,看见墙头上坐着个穿藕荷色宫装的女子,正低头看他,鬓边斜插着枝半开的红梅,花瓣上的雪正一点点化在她手背上。
“又在画你的‘牢笼’?”女子的声音带着笑,像檐角冰棱融化的轻响。
秦岳没说话,把那片梅瓣捡起来,塞进怀里——那里揣着块温热的玉佩,是三日前淑妃偷偷塞给他的,玉上刻着个“安”字。
“陛下今儿翻了淑妃的牌子。”女子轻巧地跳下墙头,裙摆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浅痕,“听说她把你送的那支梅枝插在妆奁里了,说要养着等开花。”
秦岳的指尖猛地收紧,枯枝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歪扭的折线。
他认得这女子,是新来的浣衣局宫女,名唤阿霜,总爱蹲在墙头上看他。她说她曾是淑妃的贴身侍女,因打碎了陛下赏赐的玉盏,被发落到浣衣局。
“你该劝她。”秦岳的声音哑得像被雪冻过,“宫里的梅枝,养不活的。”
阿霜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可她信能养活啊。就像你信画够一百个圈,就能出去似的。”
秦岳低下头,继续画第四十圈。冷宫的墙太高,雪落在上面,像给这牢笼镶了道白边。他已经在这里蹲了三个月,从秋末到深冬,淑妃每三日会托阿霜带块点心来,有时是桂花糕,有时是杏仁酥,都用锦帕包着,带着她袖口的熏香。
“她今儿又问起你了。”阿霜捡起他扔在地上的枯枝,也学着他的样子画圈,“问你还在不在画那个‘自由’的圈。”
秦岳的笔顿了顿。他画的不是圈,是淑妃教他写的“逃”字,只是笔画太乱,看起来像无数个纠缠的圈。三个月前,他是禁军副统领,因替淑妃挡了杯毒酒,被陛下以“意图行刺”的罪名关在这里,淑妃跪在养心殿外求了三日,才换来这“冷宫待审”的活罪。
“告诉她,别等了。”秦岳把画好的圈踩碎,血沫溅在他破旧的囚衣上,“陛下不会放我出去的。”
阿霜忽然凑近,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半块冻硬的梅花酥,上面还印着朵歪歪扭扭的梅。“她凌晨就起来做的,怕被人看见,藏在炭盆里焐着,结果还是凉了。”
秦岳接过梅花酥,咬了一口,冰碴混着豆沙的甜,刺得牙床生疼。他想起淑妃总说,她的点心要趁热吃,凉了就像她在掖庭局熬过的那些日子,苦得咽不下去。
“昨儿夜里,我看见丽嫔的人在墙角埋东西。”阿霜忽然压低声音,眼神往西北墙角瞟了瞟,“黑布包着,看着像……像把刀。”
秦岳的心猛地一跳。丽嫔是淑妃的死对头,上个月刚因“巫蛊案”被禁足,怎么会有手伸到冷宫来?
“她还说……”阿霜的声音抖起来,“说要让淑妃尝尝‘失去’的滋味。”
雪越下越大,秦岳捏着那半块梅花酥,指节泛白。他忽然站起来,往西北墙角走去,那里的雪比别处厚,隐约能看见几个新踩的脚印。
“你要干什么?”阿霜拉住他的袖子,“陛下的人盯着呢!”
秦岳没回头,只是拨开积雪,手指触到一块松动的砖。三个月前,他替淑妃挡毒酒时,就该知道,这宫里的债,从来不是一块点心、一句“别等了”就能还清的。
他抠开砖块,里面果然藏着个黑布包,打开,是把淬了毒的匕首,刃上泛着幽蓝的光。
“告诉淑妃,”秦岳把匕首藏进怀里,转身时,鬓角的雪落在阿霜手背上,“梅枝养不活,就让它开在该开的地方。”
阿霜看着他重新蹲回墙角,继续用枯枝画圈,只是这次的圈,不再是纠缠的“逃”,而是一个个向外扩散的圆,像涟漪,像他此刻擂动的心跳。
雪落在梅枝上,压得枝头低低的。墙头上,那枝半开的红梅忽然坠下一片花瓣,落在秦岳画的最外圈里,像个血色的句号。
他知道,今夜过后,这冷宫的雪,该染上别的颜色了。而淑妃妆奁里的那支梅枝,或许真能等到开花的那天——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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