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抬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试图驱散那莫名的烦躁。
为什么？
为什么会对一个与自己似乎毫无关联的地名，产生如此强烈的排斥与……
一丝隐晦的恐惧？
“三太子。”
一个冷漠而又没有感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哪吒猛地转身，火尖枪本能地横在身前，待看清来人是谁后，才缓缓放下，恢复了那副冷清的模样。
“真君。”
来者正是杨戬。
杨戬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听闻天庭即将派遣使团，巡查陈塘关地气异常一事。”
哪吒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
“嗯。”
“陈塘关乃李天王故里，此次巡查，关乎李家清誉。”
杨戬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三太子身为李天王之子，又是天庭骁将，于情于理，都该对此事多加关注才是。”
哪吒握着火尖枪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
关注？
他该如何关注？
何况，他为何要关注一个他毫无印象的地方？
不，那里分明总能引动他的异常情绪。
杨戬看着他细微的反应，继续淡淡道。
“有时，真相并非藏在记忆里，而是藏在……本能的反抗与回避之中。”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驾云离去，留下哪吒一人僵立在原地。
本能的反抗……与回避？
哪吒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冰冷的心里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抗拒去思考陈塘关，回避任何与之相关的信息，这种情绪本身，难道就是一种指向真相的线索吗？
他第一次，对自己那空白的过去，产生了主动探究的冲动。
尽管这冲动依旧被一层厚厚的冰层封印着，但裂痕，已然扩大。
凌霄宝殿。
偏殿。
关于巡查使团人选的争论，正在几位核心重臣之间激烈进行。
李靖一派的仙人认为应由与李家交好、或性子圆滑、懂得顾全大局的仙官担任主力。
而另一些较为中立的仙官，则坚持应选派专业、耿直、不畏强权之人，以确保巡查的公正性与有效性。
杨戬并未直接参与争论，但他通过太白金星等中间派，巧妙地提出了几个关键人选，每一个都资质足够，背景干净。
李靖一派出于‘公允’的立场，也难以直接反对。
争论陷入胶着。
而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名字，被某位素来超然的古仙，轻飘飘地提了出来。
“老夫以为，哪吒三太子年少有为，法力高强，且身份特殊。由他担任使团副使，负责巡查安全事宜，再合适不过。既显天庭对此事之重视，亦可全其孝道，协其父守护故土安宁。”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李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让哪吒去？！
让他这个记忆被清洗、状态极不稳定的儿子，去近距离接触那个可能引爆一切的危险源头？！
这简直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李靖几乎要立刻出声反对，但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凭什么反对？
反对自己的儿子为天庭效力？
反对自己的儿子关心故乡？
任何一个理由，都站不住脚，只会显得他心虚！
杨戬垂眸而立，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这一步棋，兵行险着，却直击要害。
将哪吒这颗不稳定的棋子直接投入风暴中心，既能最大限度地刺激李靖，也可能……成为撬开最终真相的那根最关键的杠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脸色铁青的李靖，以及那位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的当事人———哪吒身上。
……
凌霄宝殿偏殿内。
随着那位古仙将“哪吒”这个名字轻飘飘地抛出，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仙官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投向李靖，又小心翼翼地瞥向站在队列中，依旧面无表情的哪吒本人。
李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敦厚的面具险些崩裂。
他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又强行压下，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让哪吒去陈塘关……
这简直是把火种直接扔向炸药库。
他几乎能预见到那毁灭性的后果。
不是陈塘关被毁，就是他李靖精心维持了五百年的假面被彻底撕碎。
他必须反对！
立刻！
马上！
然而，就在他吸了口气，准备开口的瞬间，太白金星那永远和稀泥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带着几分赞叹。
“妙啊！古德仙翁此议甚妙！”
太白金星抚掌而笑，看向李靖，眼神诚恳。
“李天王，令郎哪吒神通广大，威震三界，由他担任副使，负责使团安危，再稳妥不过。此去陈塘关，既是公务，亦是归根，正好全了令郎一份思乡之情，也显天王您教子有方，家风严谨啊！此乃两全其美之策！”
这番话，堵死了李靖所有冠冕堂皇的反对理由。
反对？
那就是质疑自己儿子的能力，否认儿子的孝心，打自己的脸。
另一位素来与李靖不太对付的仙官也阴阳怪气地附和。
“是啊李天王，莫非是觉得三太子年少，不堪此重任？还是觉得……陈塘关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怕被自己儿子瞧见？”
这诛心之问，让李靖额头青筋一跳。
他猛地抬头，看向端坐九龙椅上面无表情的玉帝，又迅速扫过周围众仙或探究、或期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哪吒身上。
哪吒站在那里，仿佛周围的一切争论都与他无关。
他低垂着眼睑，冰冷的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既无得知将返乡的喜悦，也无面对未知任务的凝重，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冷淡。
看到儿子这副模样，李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反而奇异地松了一丝。
是啊，哪吒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是一具空壳，一柄听话的武器。
只要自己牢牢握住这柄武器的柄，或许……
未必不能将危机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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