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汪芷年初次遇见张古月。
那日她正在东宫核对账本，不想殿内忽然闯进一名神色慌张的女医。
“太子妃救命。”
由于身上的官服过于宽大，脚步也有些不稳，女医被官服的衣摆绊倒，狼狈地跌倒在汪芷年的面前。
“怎么了这是？有话慢慢说。”见状，汪芷年连忙起身，走到女医身旁将她扶起。
下一瞬，女医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抓着汪芷年的衣袖不肯松手。
“太子妃，我……御医令胡洛伯要杀我！”
女医说自己叫张古月，是御医庭中的一名女医。
当下时疫盛行，上元城中不少人家都挂起了白布，就连宫中也出现了染病的宫人。
张古月虽然身为御医，却始终心系百姓，不忍看到这样的局面。
于是她苦心钻研，只想早日研制出药方，救城中百姓于水火之中。
然而就在她写好药方之时，胡洛伯抢走了她写好的药方，想要占为己有。还威胁说如果张古月敢走漏一点风声，便会杀了她。
无奈之下，她只能来到东宫，请求汪芷年的帮助。
听完这些后，汪芷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没想到胡洛伯竟然如此贪功冒进，为了自己的私欲，视人命如草芥，当真是目无王法。
“你别怕，这里是东宫，没人会把你怎么样的。”汪芷年安慰张古月说，“我现在就去成文殿向陛下回禀这件事，这段时间你不用回御医庭了。”
保险起见，还是让张古月先在东宫呆上一阵子。任凭他胡洛伯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把手伸进东宫里来。
就这样，张古月留在了东宫。
有张古月在东宫的这段日子，可以说是汪芷年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除了医术外，张古月还会看账本。有她在，汪芷年也能偶尔偷个懒，当个甩手掌柜。
“为什么要这样做？”汪芷年尽可能地抑制住心中的怒火，看向张古月。
她们曾那么亲近，也曾无话不谈。
她无法把眼前人和害她父亲中毒的真凶联系在一起。
难道那些相处的日子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从一开始，张古月就是带着目的来接近她的呢？
“太子妃都知道了。”张古月神色自若，语气中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对不起太子妃，是我骗了你，胡洛伯从未说过要杀我，他其实是我的亲生父亲。”
“那张药方也不是被胡洛伯抢走的，是我主动给他的。”
母亲去世前，张古月从未见过父亲。
直到母亲去世的那一日，一位自称是胡府管事的人找到张古月，帮她安置好了母亲张氏的后事，并把她带回胡府。
“是我对不起你母亲，没来得及把她接回来过上几年好日子，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胡洛伯一边说，一边假意惺惺地挤出两滴眼泪。
张古月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男人，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她为男人虚伪的言论感到恶心。
大炎建国已有数年，可这数年间，胡洛伯对她们母女的事情从未过问过。
直到这一日张氏病故，胡洛伯才想起派人把她接回府里。
也是母亲亲口告诉她后，张古月才知道，自己并非没有父亲，她的父亲其实是朝中官员，而她的母亲和她则是父亲养在外面的外室和私生女。
“你先在府上住着，有什么缺的就跟李嬷嬷说，我还有事，你早点休息吧。”
虽然张古月已经回来，可胡洛伯对这个女儿并没有很亲近，甚至有些冷漠。
起初，张古月对此并不在意。
因为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胡洛伯，也从未享受过父爱，对这个所谓的父亲没什么感情。
更别说胡洛伯对她们母女一直不管不顾。
于她而言，张氏才是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胡洛伯不过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但如果不是后来的那件事，张古月也不会在胡洛伯身上重新燃起对亲情的渴望。
胡府内除了张古月外，还有胡洛伯夫人杨氏膝下的一儿一女。
杨氏老来得子，对这双儿女甚是溺爱。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不说，就算是她们想要天上的星星，杨氏也会拼了命地给她们摘来。
所以这对姐弟也被杨氏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格，又仗着胡洛伯在朝中的官职到处作威作福。
后来姐弟俩去鸡鸣寺祈福，在下山途中遇到了山贼，右腿皆被砍伤，凶手至今未找到。
刚进胡府时，张古月也没少受这对姐弟的欺负。每每她们欺负张古月时，胡洛伯也不制止，只装作没看见。
然而在这之后，胡洛伯对张古月突然变了态度。
他开始关心起张古月的日常起居，连她每日吃些什么都要过问。
无微不至的态度，让张古月第一次体会到父爱是什么感觉。
“月儿，我曾听你母亲提起，你在医术上颇有造诣。你……想不想进御医庭？”
听到胡洛伯如此说，张古月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
她当然想。
从她开始学医的那一日起，她就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进御医庭。
可是能进入御医庭的大多是医学世家的子弟，普通人根本没有门道，除非有人引荐。
如今机会就摆在她眼前，她怎么会不激动？
“我原以为，在那以后他是真的开始关心我，为我好。却不想他做这一切都是在利用我。他是为了那对姐弟，不是为了我。”
“他关心我，也只是为了能让我心甘情愿地替他做事。”
张古月只恨自己看清得太晚。
写出治疗时疫药方的那个夜晚，她和胡洛伯吵了一架。
“这是我研制出的药方，为什么要让给她们？”张古月质问道，“您不是说，只要我研制出药方，就可以成为正式的御医了吗？”
胡洛伯辞去官职后，在往日好友的引荐下进了御医庭。
在他的安排下，张古月成功进入御医庭做了学徒。只待取得功绩，便可以成为正式的御医。
“月儿，别太任性，听话。”胡洛伯的声音中透出几分责备，“有了这张药方，你弟弟妹妹就可以成为正式御医。她们的右腿已经是好不了了，若是再当不了御医，这辈子就真的没指望了。”
“你是姐姐，要多让着弟弟妹妹。”
因为她是姐姐，就一定要让着弟弟妹妹。
那她呢？谁来让着她？
张古月曾天真地认为胡洛伯做这一切是在帮她，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原来胡洛伯一直在利用她。
胡洛伯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成为御医令，这背后与张古月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那些能让胡洛伯屡屡升迁立功的药方，其实都出自张古月之手。
这一刻，张古月终于明白，胡洛伯从来都没想过要让她进入御医庭。
“我做了这么多，却还是得不到他的认可，甚至要被他利用，被他连累。”
“凭什么？”张古月转头看向汪芷年，嘶力竭地吼道，“凭什么你和你的哥哥可以靠着你的父亲过上好日子？而我要因为我父亲的罪责受到牵连？”
泪水顺着张古月的脸颊滑落。
她终于能痛快地把所有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说完这些后，张古月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头撞向殿中的柱子。好在沈卫光眼疾手快，及时拦住了她，这才没让悲剧发生。
“你这是做什么？”汪芷年看着被救下的张古月，心里很不是滋味。
张古月是有错，却也不该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当然，这其中还有汪芷年的一点私心。
她知道，张古月的本质并不坏，只是一时糊涂走错了路。说到底还是胡洛伯两面三刀，才会让事情变成今日的模样。
被带走时，张古月转身看向汪芷年。
她动了动嘴唇，留下一句无声的歉意。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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