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氏这么说，汪茂年愣在原地，许久才缓过神问道：“娘为何这么说？”
“虽然方才那位陈姑娘一直在和你妹妹说话，目光却落在你身上不曾离开。娘也是过来人，自然看得出她对你的那点闺阁女儿的小心思。”
随后王氏又说：“若是你也有心思的话，就挑个好日子请人到陈家说媒。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成个家安定下来了。”
汪茂年原是有婚约的。
然而世事难料，女方家中出了些变故，这桩婚约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在这之后，王氏虽有心再为汪茂年再选一门好婚事，却也明白这种事必得两情相悦才好，不能强求，便只能先放下不提。
如今汪芷年已经完婚，汪茂年却还是一个人，王氏难免又开始着急起来。
汪茂年拒绝道：“娘的苦心孩儿明白，陈姑娘也的确是个好姑娘。可是如今孩儿还不想成家，这样只会耽误了她。”
虽然他很欣赏陈知慧身上那份侠气，但他和陈知慧只有寥寥数面之缘，还不到可以谈婚论嫁的程度。
“你这孩子……”王氏叹气道，“罢了，娘也只是看着这位陈姑娘还不错，对你好像又有几分情意，这才多说了几句，你若不喜欢，那这事咱们就不提了。”
只是王氏嘴上说着不提，却也还是旁敲侧击地提起过几次。为了躲避这份唠叨，汪茂年简单地收拾了下行囊，前往松江游历去了。
离开上元城前，他如约去见了陈知慧一面。
“我就知道茂公子肯定不会爽约。”陈知慧说着，视线落在汪茂年背着的行囊上，“茂公子这是要出远门？”
汪茂年点头道：“是，有事要去松江一趟。”
“那还真是羡慕茂公子啊。”除了羡慕外，陈知慧的眼神中还有几分落寞，“只可惜我是女子，做不到像茂公子这般潇洒无拘，也很难成就一番事业。”
汪茂年道：“陈姑娘何出此言，女子又何妨？只要有能力，不论男女，都可以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
原本是宽慰的话，陈知慧听后却比方才更落寞了。
她说：“茂公子到底是男子，不知女子的处境如何。莫要说成就一番事业了，这世上有很多女子连名字都很难拥有，只能依据姓氏或家中排行称作某娘，又或者是跟着夫君被称为某夫人。”
“哪怕是孝慈皇后，如今被提起时也只是会被叫做孝慈皇后，又或者是焦十六娘，并非本名。”
“换成我们这些寻常人家的女子，百年之后更是连名字也不会留下。所以就算真的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又有何用呢？没有自己的名字，功绩伟业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罢了。”
汪茂年哑口无言。
因为他是男子，生来便有名字，可以决定自己未来选择什么样的道路，自然也认为这些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他明明见识过战乱时无数他叫不出名字的女子在狭缝中艰难求生，见识过陈四的婆娘在长街挨打，围观的群众无人叫得出她的名字。
她们都没有名字，也没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如今却要别人亲口告诉他，而这人还是一名女子。
他甚至不如一名女子。
“陈姑娘说的这些从前我从未想过，到底是陈姑娘见经识经，看待事物洞若观火，受教了。”
陈知慧摇头道：“茂公子错怪我了，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教育茂公子，只是觉得女子不该被这样对待，这才多说了几句。”
“若是以后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话，我愿意付出我能付出的一切，哪怕是生命。”
九月的上元城总是多雨，即使雨停了，天空也常常乌云密布。然而在这一刻，一缕阳光透过乌云，照在陈知慧的身上。
恍惚间，汪茂年好像看到那位故人又一次站在了他面前，可再回过神时，现在他面前的人依旧是陈知慧。
“茂公子这是怎么了？都怪我，只顾着和茂公子说这些，差点忘了今日的来意。”
陈知慧伸出手在汪茂年的眼前晃了晃，确认他看向自己后，又从袖口处拿出一枚香囊，笑道：
“家父的病多谢茂公子。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想要送给茂公子，我不擅长女红，做得有些粗糙，还请茂公子多担待。”
听到这些后，汪茂年从复杂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低头看向她递来的香囊。
香囊的表面绣着几瓣竹叶，就连散发的味道也是一股淡淡的竹叶清香。做工算不上精巧，针法也有些粗糙，却能看出其用心。
汪茂年看着这枚香囊，迟迟没有接过。
因为他从没想过，陈知慧在感情上也是如此的直白和热烈。同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拒绝，才不会伤害到眼前这名女子的心。
也许是和童年的经历有关，在面对她人表达情感时，汪茂年通常会选择逃避。
他太害怕了，他怕自己不会被坚定地选择，怕这份感情只是对面的一时兴起，怕到头来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再害怕，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都会渴望感情。所以在忠国公亲自教导汪芷年读书的时候，汪茂年也会在一旁偷看，只是看过之后，不免又要躲在房间里偷偷难过几日。
不过片刻间的功夫，上元城的上空又布满了一片厚重的黑云，近接着雷声大作，豆大的雨点连成串地砸向地面。
“茂公子快别在那里出神了，找地方避一避吧。这雨这么大，若是被淋湿了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陈知慧一边呼喊着，一边小跑着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汪茂年看着她的身影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二人在一处屋檐下避雨。
这场大雨来的突然，附近有不少来不及收拾货品的商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货物被雨水冲走。
又过了一会后，檐外的雨声小了许多，却还是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
这时檐下忽然传来陈知慧的一声惊呼：“坏了，香囊不见了！”
她焦急地翻遍了自己的衣袖口袋，还是没能发现香囊的踪影：“定是掉在方才来躲雨的路上了，正巧现在雨也快停了，我这就沿着原路回去找找，茂公子可要在这里等我啊。”
说罢她冒着风雨按照原路返回了，在她离开的同时，汪茂年也朝着反方向的离开了。
这一次，他还是选择了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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