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高考结束后的狂喜、迷茫与尘埃落定的空虚，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游荡。 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像是一道解放的号角，吹散了持续数年的紧张与压抑。
学校里，漫天飞舞的试卷和习题册，如同白色的雪片，纷纷扬扬，是少年们对过去告别的一种近乎疯狂的仪式。 欢呼声、尖叫声、哭泣声、拥抱声……交织成一曲混乱而又真实的青春终章。
林疏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大脑还有些空白，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 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为之奋斗了十二年的战役，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没有参与同学们的疯狂，只是默默地走回教室，收拾好自己寥寥无几的剩余物品。他没有看到沈砚，也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自从文艺汇演那次“醋意爆发”事件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一触即发的僵持状态。 在学校里，他们依旧会因为各种事情（主要是林疏单方面挑起）产生小摩擦，但每一次，当林疏习惯性地竖起尖刺时，看到沈砚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又带着某种隐忍期待的眼睛，他所有的“攻击”就都变得绵软无力，像是在演一场自欺欺人的独角戏。
那句“见不得别人靠近你”，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里，时不时就冒出来，刺他一下，提醒他某些他拼命想忽略的事实。
晚上，班级组织了散伙饭。 气氛热烈又伤感，啤酒、饮料、泪水、笑声混杂在一起。林疏被灌了几杯酒，脑子有点晕，心里那点无处安放的烦躁和混乱，在酒精的催化下，愈发膨胀。
他借口透气，溜出了喧嚣的餐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不大，却足够将夏夜的闷热浇熄，带来一丝凉意。 他没带伞，也不想回去，就这么双手插兜，漫无目的地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任由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身上。
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回了家所在的小区楼下。
而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单元门前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此刻最不想见，又或者说……最想见的人。
沈砚。
他也像是刚从某个场合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微微泛着光。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等待了千年的雕塑，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雨声淅沥，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模糊地交织在湿滑的地面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雨滴敲打树叶和地面的声音。
林疏的心脏猛地一缩，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想装作没看见，直接上楼，但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最终，是沈砚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考得怎么样？”
一个最普通、最客套的问题，在此刻却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林疏心中积压的所有混乱、委屈、愤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关你什么事！”林疏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沈砚！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
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红着眼睛，冲着沈砚咆哮：“从海边回来你就阴阳怪气！在礼堂你又发疯！现在又在这里堵我！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说啊！(╯°□°）╯︵ ┻━┻”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滑落，流进眼睛里，涩涩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沈砚静静地听着他的咆哮，没有动，也没有反驳。直到林疏吼完，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气时，他才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林疏走了过来。
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深邃，像是藏着汹涌的暗流。
他走到林疏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酒气和雨水的微热湿气。
“我想怎么样？”沈砚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林疏的心上。
下一秒——
林疏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袭来！沈砚猛地伸出手，一把将他用力地按在了身后冰凉潮湿的单元门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后背传来的撞击感让林疏闷哼一声，彻底懵了。
沈砚的手臂撑在他耳侧的墙壁上，将他牢牢地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里。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性的姿势。
雨水顺着沈砚额前的碎发滴落，落在林疏的脸上，冰凉刺骨。林疏能清晰地看到沈砚眼底那不再掩饰的、汹涌澎湃的情感，像是终于冲破堤坝的洪水，势不可挡。
“林疏，你听好了。”沈砚的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孤注一掷，“我不想再当你什么狗屁死对头了！”
林疏的瞳孔猛地收缩。
“我想当你男朋友。” 沈砚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在淅沥的雨声中，清晰地、毫无阻碍地，直接撞入了林疏的灵魂最深处。
轰——！！！
又是一道惊雷，这次直接劈在了林疏的天灵盖上！ 他张着嘴，大脑彻底死机，连呼吸都忘记了。
男……男朋友？ 沈砚……想当他的……男朋友？？？
“从小学一年级，你跟我抢那块傻了吧唧的橡皮开始……”沈砚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之后的沙哑和颤抖，“从你摔了跤谁都不让抱，只会哭着找我开始……”
“从你给我写那张幼稚得要命的‘约定券’，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玩开始……”
“从我意识到，我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追随你，会因为你的笑容而开心，会因为你的眼泪而心疼，会因为别人靠近你而嫉妒得发疯开始……”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把埋藏在心底十多年的秘密，一次性全部倾倒出来。
“林疏，我喜欢你。” 他盯着他，眼神灼热得像要把人融化，“喜欢了整整十二年。”
“你把我当成对手，处处跟我较劲，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配合你，是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 “你赢了，我为你高兴。你输了，我比你更难过，还要想办法不着痕迹地让你下次能赢回来。” “你说你讨厌我什么都比你好……可你知不知道，在我眼里，你才是那个闪闪发光、让我拼命想靠近、又害怕会吓跑你的人？”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委屈：
“我把你当成我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宝贝……” “可你呢？” “你只把我当成……死对头。”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林疏所有的防御。
林疏彻底僵住了，像一尊被雨水淋湿的石像。 他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砚，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听着他那些如同惊涛骇浪般冲击着他认知的告白……
小学一年级的橡皮…… 摔跤后的拥抱…… 那张被他发现的“约定券”…… 运动会上保护他的手肘…… 雷雨夜温暖的怀抱…… 海边那句“从来没想过和你比”…… 礼堂里失控的醋意……
无数个被他刻意忽略、扭曲、误解的画面和细节，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串联成一条清晰无比的线！
原来…… 那些所谓的“挑衅”，是笨拙的靠近。 那些所谓的“碾压”，是小心翼翼的守护。 那些所谓的“死对头”，是他一个人自导自演的、巨大的误会！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震惊、混乱、荒谬感，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害怕去深究的、隐秘的悸动和……心疼？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你骗人……怎么可能……(⊙?⊙)”
“我没有骗你。”沈砚的眼神无比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林疏，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我看得见的、所有的未来。”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林疏被雨水打湿、冰凉的脸颊，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
“现在，你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祈求，“告诉我，你的答案。”
雨，还在下。 夜，深沉而寂静。 路灯昏黄的光晕，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其中。
林疏看着沈砚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沉如海的爱意，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迷失了太久的小船，终于看到了指引方向的灯塔。
他的大脑依旧混乱，他的世界观正在重塑。 但是…… 心跳，却诚实地、疯狂地，为眼前这个人鼓噪着。
死对头？ 还是……男朋友？
这个雨夜，这场突如其来的坦白，将他人生的轨迹，彻底劈向了另一个始料未及的方向。
而他的答案…… 似乎，早已在十二年的光阴里，悄然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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