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多了一些不属于艺术范畴的东西——散落在角落的硅胶小鱼玩具，冰箱里专门辟出一格存放的各类速食和零食，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与松节油和咖啡因和谐共处的甜牛奶香。
挽歌似乎正在这里留下她的印记。她依旧大部分时间安静，但那种紧绷的、随时准备逃窜的警惕感，正在缓慢消融。她会在自己那方软垫上摊开四肢，睡得毫无防备；会在沈翊长时间作画时，忍不住好奇地凑过去，盯着那些变幻的线条，琥珀色的眼瞳里映着画布的光影。
沈翊对此默许，甚至偶尔会在她靠得特别近时，放轻手中的动作。
平静被一通电话打破。
城郊结合部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案，受害者是一位独居老人，受到严重惊吓，无法提供清晰描述，现场证据稀少。杜城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带着惯有的焦灼，希望沈翊能去现场看看，尝试进行心理引导或环境侧写。
沈翊放下电话，看向正趴在窗台上，用指尖追逐阳光光斑的挽歌。
“要出门。”他说。
挽歌的动作顿住，耳朵在发丝间不明显地动了动，转过头，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她不喜欢那个充满杂乱气味和审视目光的警局，更别说未知的案发现场。
“我也要去？”她小声问，带着点侥幸。
“嗯。”沈翊的回答打破了她的侥幸，“你需要习惯。”
他没有多做解释，但挽歌明白，“习惯”是她能留在他身边，换取安稳和食物的必要条件。她慢吞吞地从窗台上下来，拉上兜帽，将自己重新裹进那层保护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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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现场是一个老旧的一楼单元房，光线昏暗，空气中还残留着暴力闯入的混乱气息，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陌生人的血腥味和……一种让挽歌鼻子发痒的、劣质香水的甜腻。
警戒线外围着一些窃窃私语的邻居，各种“好奇”、“恐惧”、“同情”的情绪气味混杂在一起，让挽歌有些呼吸困难。她紧紧跟在沈翊身后，几乎要踩到他的脚跟。
杜城正在和技术人员沟通，看到沈翊，点了点头，目光在挽歌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但没说什么。
沈翊戴上手套，走进屋内。他没有立刻去查看被翻得凌乱的抽屉和柜子，而是静静地站在客厅中央，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仿佛在感受这个空间残留的“情绪”。
挽歌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她能闻到更浓郁的气味——老人身上“巨大恐惧”的、几乎凝固的漆黑色，还有那个闯入者留下的，“暴戾”的猩红色混杂着“贪婪”的土黄色，以及那令人不快的甜腻香水味。
“能闻到什么吗？”沈翊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问。
挽歌努力分辨着，屏蔽掉那些过于强烈的负面情绪：“有……很臭的红色和黄色。还有……一种花，很假很冲的味道。”她皱紧了鼻子。
“假的花香？”沈翊若有所思。
这时，负责询问邻居的蒋峰走过来，汇报了一个情况：有邻居反映，案发前似乎看到一个身形瘦高的陌生男子在附近徘徊，但描述很模糊，只记得那人好像喷了很浓的香水。
沈翊看向挽歌，挽歌肯定地点了点头。那甜腻的味道，和现场残留的属于闯入者的气味，是一致的。
然而，接下来的勘察陷入了僵局。嫌疑人很谨慎，几乎没有留下指纹等有效生物证据。监控探头在老旧小区里形同虚设。受害老人受到刺激，记忆混乱，无法提供更多线索。
回到分局，气氛有些沉闷。杜城召集开会，众人汇总信息，线索寥寥。
“目前只知道可能是个喷浓香水的瘦高男人，这范围太大了！”一个警员抱怨道。
“受害者的情绪很不稳定，沈老师，能不能再试试引导？”李晗看向沈翊。
沈翊沉吟片刻，看向一直缩在会议室角落，努力减少存在感的挽歌。
“挽歌，”他走到她身边，声音压低，“需要你再试一次。不是闻物品，是尝试……感受受害者记忆里最强烈的那个‘瞬间’留下的气味烙印。这很难，但很重要。”
这意味着她要主动去接触那股“巨大恐惧”的漆黑色。挽歌的瞳孔因为恐惧而微微收缩，尾巴在衣服下绷直了。她下意识地摇头，往椅子深处缩去。
“我……不行……”那种纯粹的负面情绪，对她而言如同毒药。
沈翊看着她眼中的恐惧，没有强迫。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举动。
他伸出手，不是拉她，而是轻轻放在了她的兜帽上，隔着布料，极轻、极快地按了一下，就像偶尔安抚画室里那只偶尔炸毛的猫咪。
“相信你的鼻子。”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也相信我。”
那一按，很轻，却像是一个开关。一股温润的、如同静水流深般的安定气息，从他掌心传递过来，暂时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与恐惧。
挽歌抬起头，对上沈翊沉静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只有一种纯粹的信任和等待。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我……试试。”
他们再次来到医院探望受害者。老人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嘴里念念有词。
挽歌站在病房门口，死死咬着下唇。她闭上眼睛，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全力调动起她那特殊的能力。她像一张敏感的滤网，努力过滤掉消毒水的气味、医护人员身上的味道、以及杜城等人散发的焦虑……将所有感知力，聚焦于病床上那位老人。
那股“恐惧”的漆黑色依旧浓烈，带着绝望的气息。她强忍着不适，像涉入一片冰冷的黑潭，细细分辨着黑潭深处，是否混杂着其他独特的“颜色”。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被那片黑色吞噬时，忽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气味”刺破了黑暗——那不是实际的气味，而是一种情绪的色彩：一种“得意”的、闪烁着恶质光芒的金属铜色，混杂在那片暴戾的猩红之中。
同时，那劣质香水的甜腻底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某种……机油或者金属锈蚀的味道。
“铜……铜的颜色……”她脸色苍白，冷汗浸湿了额发，声音虚弱得像随时会断掉，“还有……铁锈……藏在香味下面……”
说完这几个词，她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沈翊立刻伸手扶住了她，将她大半重量靠在自己身上。他看向杜城，眼神锐利：“排查近期有盗窃或暴力前科、身形瘦高、可能从事与金属、机械相关工作、并有使用特定浓烈香水习惯的人！”
这几个极其具体的标签，大大缩小了排查范围。
杜城精神一振，立刻安排下去。
沈翊半扶半抱着几乎虚脱的挽歌离开医院。坐进车里，挽歌瘫在副驾驶座上，胸口剧烈起伏，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饥饿感如同火烧般席卷而来。
沈翊从储物格里拿出能量棒和温水，递到她嘴边。
挽歌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吃着，吞咽得有些艰难。
“做得很好。”沈翊看着她，轻声说。
挽歌没有回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这一次，在她耗尽力气沉入睡眠之前，她模糊地感觉到，沈翊身上那股令她安心的气息，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温暖。
她悄悄地将戴着兜帽的脑袋，往他那边，偏了偏。
几个小时后，杜城打来电话，语气带着兴奋：“抓到了！一个在附近修车厂工作的学徒，有案底，最近确实迷上一款廉价古龙水！在他宿舍里找到了部分赃物！沈翊，你那个小助理……神了！”
沈翊挂了电话，看向画室里还在沉睡的挽歌。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信任的第一次试炼，她通过了。
而他，似乎也开始习惯，身边有这样一只贪吃、怕生，却拥有着不可思议能力的小猫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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