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生回归巡捕房，堆积的公务并未让他有太多闲暇沉浸于那份被妥帖安置的温暖中。然而，有些东西毕竟不同了。他会下意识在批阅文件的间隙，目光扫过墙角那抹青翠，冷硬的唇角便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柔和的弧度。白婉清偶尔会差人送来一些清淡的补汤或点心，附着的便签上依旧是言简意赅的“注意休息”或“按时用餐”，落款一个清隽的“婉”字，再无多余言语。
这日，上海总商会举办周年晚宴，广邀各界名流。白家作为商界翘楚，自然在受邀之列，白幼宁软磨硬泡，硬是拉上了乔楚生和路垚作陪，美其名曰“拓展人脉，利于查案”。
华灯初上，宴会厅内流光溢彩，衣香鬓影。白婉清穿着一身宝蓝色丝绒长旗袍，颈间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清冷华贵。她一入场，便吸引了诸多目光。乔楚生依旧是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与路垚跟在白家姐妹身后，他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即便在这种场合，也难掩那份属于巡捕房探长的独特气场。
应酬往来，觥筹交错。白婉清周旋于宾客之间，言辞得体，举止优雅，那份大小姐的风范无可挑剔。乔楚生则与几位相熟的商界人士和政要寒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蓝色的身影。
“哥，别光看着呀，”白幼宁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压低声音笑道，“去请婉清姐跳支舞嘛！你看那边好几个公子哥儿都跃跃欲试了。”
乔楚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几位年轻男士正注视着白婉清，低声交谈。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乐队适时地奏起了一支舒缓的华尔兹。
乔楚生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结，在白幼宁鼓励的目光中，穿过人群，走到了白婉清面前。
他微微躬身，伸出右手，动作算不上最标准的绅士礼仪，却带着一种属于他的、真诚而坚定的力量。灯光下，他看着她微微讶然抬起的眼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白小姐，能否赏光跳支舞？”
周围似乎有瞬间的安静，几道探寻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白婉清看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许旧伤痕却异常沉稳的手，又抬眼对上乔楚生深邃而专注的视线。他眼中没有戏谑，没有试探，只有纯粹的邀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沉默了两秒，周围等待答案的目光似乎变得有些灼人。最终，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将自己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右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我的荣幸。”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音乐淹没。
肌肤隔着手套相触的瞬间，两人心中都是微微一颤。
乔楚生牵着她，步入舞池。他的右手绅士地轻扶住她的腰侧，左手与她相握。起初，他的动作还有些生疏和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她，或是自己久未跳舞踩错了步子。
白婉清倒是舞步娴熟，察觉到他的紧绷，她抬起眼，低声提醒：“放松点，乔探长，跟上音乐就好。”
她的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乔楚生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她卷翘的睫毛和光洁的额头，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雅的栀子花香，心神渐渐安定下来。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身体协调性也好，很快便找回了节奏，带着她在光滑的舞池中翩跹旋转。
宝蓝色的裙摆随着舞步荡开优雅的弧度，像夜色中绽放的花朵。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随着音乐移动，目光偶尔交汇，又迅速分开，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声的、只有彼此能懂的亲昵与默契。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手套传来，熨帖着她的肌肤。她腰侧被他扶住的地方，也仿佛燃起一小簇温暖的火苗。
“办公室，谢谢你。”他在一个旋转的间隙，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白婉清目视前方，下颌微扬，保持着完美的仪态，只有耳根悄悄泛起的红晕泄露了心绪。“举手之劳，乔探长不必挂在心上。”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乔楚生却低低地笑了，带着胸腔的震动：“对我来说，不是小事。”
音乐变得缠绵，他们的脚步也愈发契合。在外人看来，这真是一对璧人。男的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女的明艳动人，仪态万方。不少人都投来或欣赏或探究的目光。
“看来，乔探长和白家大小姐，好事将近啊……”隐约有议论声飘来。
白婉清似乎听到了，舞步微不可查地乱了一瞬。乔楚生立刻察觉，手臂稍稍用力，稳住了她的身形。
“别在意。”他看着她，目光沉静而有力，“随他们说去。”
他的镇定感染了她。白婉清重新调整呼吸，跟上他的步伐。是啊，既然选择了开始，又何必畏惧人言？
一曲终了，两人在舞池边缘停下。乔楚生松开手，微微颔首：“谢谢。”
白婉清也轻轻抽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热。“乔探长舞跳得不错。”她客套了一句，转身欲走。
“婉清。”他却叫住了她。
她回头。
乔楚生看着她，眼神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明亮，他指了指自己西装口袋的方向——那里，隐约露出一个孙悟空糖人的小木棍，被他小心地截下一段，随身带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
白婉清的目光落在那个小木棍上，怔了怔，随即，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在她眼底漾开，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圈圈温柔的涟漪。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融入了人群，那背影却比来时，似乎更多了几分轻松与释然。
乔楚生看着她离去，手指轻轻碰了碰口袋里的那截小木棍，脸上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舞池边的暗处，路垚用手肘撞了一下看得津津有味的白幼宁，压低声音：“瞧见没？我就说老乔开窍了吧！这暗号打的，比我们查的密码本还难懂！”
白幼宁捂嘴偷笑：“就你话多！”
晚宴依旧喧闹，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某种甜蜜的默契，正在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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