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万籁俱寂。揽月阁内，最后一盏守夜的烛火也已熄灭，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而模糊的光影。
沈清辞躺在拔步床上，却并未入睡。宫宴的惊魂，手腕隐隐的酸胀，以及那道如影随形、冰冷探究的目光，都如同潮水般在她脑海中反复涌动。她知道，事情绝不会随着宫宴的结束而平息。那种仿佛被猛兽在暗处盯上的感觉，让她即便身处熟悉的闺阁，也无法全然放松。
就在她思绪纷杂，神思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时，耳畔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异响，是窗棂处传来的，极其轻巧的、类似什么东西被拨动的“咔哒”声。
不是风！
沈清辞的睡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她没有惊呼，也没有立刻坐起，只是悄然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借着微弱的月光，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那扇她睡前明明已仔细闩好的支摘窗，此刻正被一股巧劲无声无息地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下一瞬，一道高大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轻捷而迅速地滑入室内，落地时甚至连衣袂拂动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月光勾勒出那人挺拔而充满力量感的轮廓，玄色的衣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手臂处一道明显的、随意包扎的白色布条格外醒目。尽管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如同出鞘利剑般凛冽的杀气，以及那独一无二的、迫人的存在感，让沈清辞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停止了跳动，靖王，萧绝！
他竟然真的来了！而且是以这种深夜擅闯闺阁的方式！
沈清辞心中骇浪滔天，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软肉里，才勉强维持住呼吸的平稳和身体的静止。她强迫自己冷静，飞速地思考着对策。呼救？且不说是否来得及，一旦惊动他人，靖王深夜出现在她闺房，无论原因为何，她的名节都将彻底扫地，甚至可能牵连整个沈家！沉默？他又意欲何为？
就在她心念电转之际，那道黑影已然无声地移至她的床前，居高临下地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脸上，即便隔着锦被，也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
“醒了？”低沉而冷冽的嗓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显然早已察觉她并未沉睡。
沈清辞知道无法再伪装下去，索性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没有立刻起身，依旧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只是抬起眼眸，迎上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月光有限，她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探究与压迫。
“殿下。”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醒时的沙哑，却并无惊慌失措，“深夜莅临，不知有何指教？”她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被打扰的不悦。
萧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向前逼近半步，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血腥气与夜晚寒露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为何救本王？”
直接，犀利，毫不迂回。
沈清辞心中早有准备。她知道他必有此一问。在脑中再次快速过了一遍早已斟酌好的说辞，她微微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锐利的直视，声音依旧平稳：
“殿下言重了，‘救’字不敢当。当时殿内混乱，刀剑无眼，那名刺客距离民女不远，民女……民女只是心中害怕，见他要行凶，情急之下，只想阻止他，也……也是想让自己周围更安全些，并未想太多。”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后怕与坦诚，“至于掷出酒壶……不过是慌乱之中的本能反应，侥幸击中，实属意外。民女人微力薄，岂敢居功？”
她将动机归结于“自保”与“情急之下的本能”，将自己的行为淡化到最低，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眼神在有限的月光下显得清澈而无辜，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在危急关头被激发了潜能、侥幸做了点事情的普通闺秀。
萧绝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冰冷的视线如同最精细的刮刀，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庞，似乎想从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找出哪怕一丁点的破绽。
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彼此轻不可闻的呼吸声交错。沈清辞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但她依旧强迫自己维持着镇定，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它听起来更自然些。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终于，萧绝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周身那骇人的杀气似乎收敛了少许，但目光中的探究却丝毫未减。
他盯着她，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沈小姐，”他缓缓道，“好身手，好机智。”
话音未落，不等沈清辞再作任何回应，那道玄色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向后飘退，迅捷无声地自那扇未关严的窗户缝隙中掠出，融入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有那扇微微晃动的窗棂，以及室内尚未完全散去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与凛冽气息，证明着方才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对峙，并非一场虚幻的噩梦。
沈清辞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僵在床上，直到确认那人真的已经离去，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舒出了一口一直憋在胸间的浊气。冷汗，已然浸湿了内衫。
他信了吗？
或许没有。
但他至少暂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好身手，好机智……”她无声地重复着他离去时的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这潭深水，她算是彻底踏进来了。而接下来，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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