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李李氏的家主李攸，捋着颔下长须，沉吟道：“王公所言，切中要害。黄巾已成大患，天下动荡难免，必须剿除。然则，如何剿？由谁剿？剿灭之后，又当如何？此方为关键所在。若让李靖远轻易建功，我等危矣。可若坐视黄巾肆虐，席卷宇内，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其中分寸拿捏……！”
他连道三声“难”字，每一声都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道尽了众人心中的纠结与无力。
一直沉默寡言的临川卢氏家主卢爽，此刻缓缓抬起头，眼中寒光一闪，开口道：“祸水东引，驱虎吞狼，或为上策。黄巾势大，正需李靖远这柄利刃去碰。然则，沙场之上，生死一线……粮秣转运、军情虚实，乃至某些‘意外’，皆足以倾覆胜负之盘。”
他的话语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冷意：“李靖远若胜，则需使其惨胜，元气大伤，陛下亦需倚重我等稳定朝局，尚可转圜；李靖远若败……哼，那便是陛下用人不明，朝廷威信扫地，届时，收拾这山河残局，非我辈门阀，谁人可堪重任？”
此议可谓石破天惊，极其大胆，亦极其凶险，却瞬间点燃了某些人心底潜藏的火焰。与其坐待陛下清算或黄巾肆虐，不如主动操弄棋局，让皇帝最锋利的刀，与最凶恶的狼，拼个两败俱伤！
博望崔氏的崔宏眼中精光一闪，似被点醒，接口道：“卢公此计，虽行险，却不失为破局良方。然操作起来，需慎之又慎。尤以那战马来源……陛下已严令‘察事听’密查，暗夜司沈墨那条陛下的忠犬，鼻子灵得很。即便非我等所为，亦难保其不会罗织构陷。”
他一边说着，一边谨慎地观察着众人的神色。
王璟脸色阴沉，缓缓道：“至于马匹……本就是通过数层遮掩，辗转流入，我等早年扶植的代理人，最终假‘行商’之手散于江湖，痕迹早已抹平。唯一可虑者……”
他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黄巾贼中那些重骑骑兵的出现太过突兀，数量亦远超预期。此绝非我等‘资助’！其背后那股力量，所图非小！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郑铎也点头附和，语气中带着后怕与恼怒：“不错！我等本欲借其势，搅乱雍州，迫使陛下暂缓那些打压我世家的新政。岂料这李炎与其背后之人，胃口竟如此之大！他们是在玩火，欲将这大梁天下烧成一片白地！我等如今，亦被绑上了这辆失控的烈焰战车！”
密室再次陷入沉寂。一种被利用、被裹挟，甚至可能被反噬的强烈不安，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位家主。黄巾军展现出的实力与其背后势力的深不可测，让他们这些习惯了在幕后执子、视天下为棋局的棋手，首次尝到了身为棋子的冰冷与无力。
崔景略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幽冷的密室中化作淡淡白雾，缓缓道：“诸位，事已至此，悔之无益。黄巾已成燎原之火，陛下之刀亦已出鞘。我等如今，如同行走于万丈深渊之畔的独木桥。”
他站起身，身形虽不甚高大，此刻却透出一股擎天架海般的决断气势，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动用各家潜藏之力，不惜代价，务必查清黄巾背后真正的推手！彼等有何图谋？是塞外胡虏，周边各国，还是……帝国内部某些潜藏更深、我等尚未察觉的巨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蛛丝马迹，皆不可放过！”
其二，严密监控李靖远大军动向。此战，李靖远不可速胜，亦不可大败！需令其与黄巾贼陷入缠斗，彼此消耗。具体如何施为，各凭手段，然务求干净利落，绝不可引火烧身！粮道、情报、乃至‘天时地利’，皆可为我所用。”
其三，亦是至关紧要者——立刻清理所有可能指向我等之线索，尤以与云香府、各世家暗中往来相关之蛛丝马迹！严束族中子弟及门下宾客，谨言慎行，绝不可在此时被暗夜司抓住任何把柄！沈墨已得‘便宜行事’之权，此獠乃陛下鹰犬，正愁无处下口！”
他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风暴已至，望诸位暂弃门户之见，同舟共济，共渡此劫。若有人心存侥幸，或妄图独善其身……休怪老夫，不讲多年情面。”
他略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一字一句道：“若最终事不可为，为保我等世家香火不绝……那就只能，让几位殿下，恭请陛下颐养天年了！”
最后一句，石破天惊，杀意凛然！在座的家主们无不心头巨震，悚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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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中，崔景略那近乎谋逆的惊人之语余音未绕，并未引起直接的附和或反对，但每个人剧烈收缩的瞳孔和骤然沉重的呼吸，都昭示着这句话已如毒刺般扎入他们心底。
在座皆是千年世家之主，深知“行废立之事”乃诛族的大罪，亦是最后不得已的绝路。此刻，这条路已被崔景略赤裸裸地摆上了台面。
一阵难言的沉默后，崔氏的崔宏似乎为了转移这过于沉重和危险的话题，将话头引向了那个如今搅动天下风云的核心人物。
“崔相所言，自当谨记。然则，我等在此筹谋应对，却连那掀起滔天巨浪的‘弄潮儿’之根底都未能尽窥，岂非可笑？”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
“据各方汇集之消息，那黄巾贼首李炎，年方十七，籍贯雍州云香府治下、一个名为‘李家坳’的偏僻山村。其家世，据查普普通通，往上数三代，皆是地里刨食的农户，连个识字的人都难找。”
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其父李老栓，母王氏，皆是最寻常不过的黔首。李炎在家中行二，上有一兄，下有一妹。据乡邻回忆，此子幼时虽略显聪颖，但也无非是比其他村童更会爬树掏鸟、下河摸鱼罢了，并无甚神异之处。”
“约莫十二三岁时，曾染上一场重病，几乎夭折，病愈后性情似乎沉闷了些，但也未见特殊。直至此番雍州大寒，冰封千里，他才如同换了个人般，骤然现身，振臂一呼，便应者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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