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巷的小院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寂静。马凤(牛凤)立于院中,缓缓演练着飞龙枪法的起手式,动作沉稳,气息绵长,仿佛与周遭破败的环境融为一体,又隐隐超脱其外。
牛天扬坐在门槛上,眯着眼看着孙儿,沉声道:“今日殿试,非同小可。乾兴廷虽近年耽于享乐,但毕竟是一国之君,眼光毒辣。朝中百官,各方势力,无数双眼睛都会盯着你。藏锋敛锐固然要紧,但若表现得太过平庸,失了圣心,之前种种努力便付诸东流。这其中的分寸,你要拿捏得当。”
马凤收势而立,目光投向皇城方向,那里殿宇巍峨,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爷爷放心,孙儿明白。既要让他们觉得我是可造之材,又不能让他们窥破底细,尤其是……不能引起某些人过多的忌惮。”他口中的“某些人”,自然包括那位权势熏天的刘贵妃及其外戚安国侯一党。
昨日与刘彩盈的短暂会面,让他心中更添一份沉重。
顺平镖局的困境,彩盈的冒险,无不揭示着京城权贵倾轧的残酷。
他不仅要自保,要寻母,要复仇,如今又多了一份守护故人的责任。
这殿前演武,是他撬动京城格局的第一步,必须走得稳妥,更要走得漂亮。
爷孙二人简单用了早饭,马凤换上一身干净的武举进士服,虽无官职,但这身装束已能让他畅通无阻地进入皇城区域。牛天扬送至巷口,用力拍了拍孙儿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家校场位于皇城西侧,占地极广,地面以特制的青灰砖石铺就,坚硬平整,可容万马奔腾。
此刻,校场四周旌旗招展,禁军卫士甲胄鲜明,持戟肃立,气氛庄严肃穆。
通过复试的武进士们已按名次列队等候,个个屏息凝神,难掩激动与紧张。
能在天子面前展示武艺,是无数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荣耀。
马凤站在队列中靠前的位置,垂眸静立,看似平静,内心却远非如此。
他能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审视目光,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加掩饰的嫉妒。
二皇子乾德义麾下的那名将领再次对他投来示好的眼神,他只是微微颔首回应,并未多言。
大皇子乾德仁则坐在观礼台一侧,面色平淡,与身旁人低语,似乎对这场演武并不十分在意。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一声悠长尖锐的唱喏,整个校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武进士、官员、侍卫,尽皆跪伏在地,高呼万岁。
马凤随着众人跪倒,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向上瞥去。
只见銮驾仪仗浩浩荡荡,黄罗伞盖之下,在一众内侍宫娥的簇拥中,一位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翼善冠的中年男子,缓步登上了最高处的观礼台。
那就是大辽皇帝,乾兴廷。
他的生身之父。
距离尚远,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隐约看到其身形微胖,步伐间带着一丝养尊处优的迟缓。
但那股统御四海、执掌生杀的无形威压,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笼罩在整个校场之上。
马凤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混杂着怨恨、好奇、孺慕乃至一丝莫名畏惧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房。
就是这个人,赋予了他生命,却也因他,导致自己与生母骨肉分离,母亲在受苦,自己流落边塞,历经磨难。
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让他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众卿平身。”乾兴廷的声音透过内侍传来,带着几分中气不足,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陛下!”
众人起身,重新列队。
马凤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心绪强行压下,眼神恢复古井无波。
现在不是情绪用事的时候。
主持演武的兵部官员出列,高声宣读规则。
殿试演武分为三场:弓马、力量、技击。
并非捉对厮杀,而是依次展示,由皇帝与兵部、枢密院重臣共同评定等次。
首先进行的是弓马。校场一端设有多重箭靶,最近五十步,最远高达一百五十步,靶心大小不一。
武进士需策马奔驰,在指定区域内开弓射箭,考验的是骑术与箭术的结合。
轮到马凤时,他翻身上了一匹分配的战马。
这马虽也是良驹,但比起他在边塞惯乘的骏马,少了几分野性。
他轻夹马腹,战马开始小跑,加速,沿着驰道飞奔起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的目光锁定远处的箭靶。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边塞草原上纵马驰射的场景,是爷爷牛天扬手把手教导他感受风势、判断距离的点滴,是与阿依玛分别时,她那句“你帮我一次,我记你一生”的铿锵承诺。
这些记忆碎片一闪而过,让他的心神彻底沉静下来,与坐骑的节奏融为一体。
只见他在马背上稳稳起身,张弓搭箭,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弓是三石硬弓,在他手中却似轻若无物。
“嗖!”“嗖!”“嗖!”
接连三箭,分别射向七十步、一百步、一百二十步的三个不同靶位。
箭矢破空,去势极快,精准地钉入靶心,尾羽微微颤动。
观礼台上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叹。
百步穿杨已属不易,在奔驰的马背上连射三箭,皆中不同距离的靶心,这份准头和稳定性,远超同济。
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三支箭,入靶的深度几乎一致,并未因距离增加而明显减弱,显示出射箭者对力量的精妙控制,既展现了实力,又未曾过分张扬。
马凤勒住马缰,向观礼台方向抱拳行礼,然后平静地回归本队。
他能感觉到,一道来自最高处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乾兴廷确实注意到了这个叫“马凤”的年轻人。
他侧身向身旁的枢密使低声问了一句:“此子何人?箭术颇为了得,观其控力,似在边军历练过?”
枢密使连忙回禀:“陛下,此乃北疆考生马凤,履历上说是边塞猎户出身,自幼习武。”
“猎户?”
乾兴廷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掠过马凤年轻却沉稳的面庞,未再多言,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接下来的力量考核,马凤表现中规中矩。
他能举起重达三百斤的石锁,但并未去尝试更重的,显示出力大,却并非惊世骇俗。
最后是技击。
并非对战,而是演示自家武艺。
这给了考生更大的展示空间,也更容易看出其武功路数和底蕴。
轮到马凤时,他使用的依旧是那套“基础”的飞龙枪法。
镔铁长枪在他手中舞动,时而如灵蛇出洞,迅疾刁钻;
时而如大江奔流,气势沉雄。
他将这套枪法的“形”展现得淋漓尽致,枪风呼啸,笼罩周身,显得功底极为扎实。
然而,在高明的武者眼中,这套枪法似乎缺少了最核心的“神韵”,少了几分杀伐决断的凌厉,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
观礼台上的几位军中宿将微微颔首,觉得此子根基打得极好,是个可塑之才,但若论沙场搏杀,似乎还欠些火候。
二皇子乾德义眼中闪过欣赏,觉得马凤懂得藏锋,心思沉稳。
而大皇子那边,则依旧没什么表示。
只有极少数人,如混在侍卫人群中远远观礼的牛天扬,以及端坐龙椅的乾兴廷,眼神微微闪动。
牛天扬心中暗赞:“好小子,这飞龙枪法的皮囊算是让他玩明白了,连那股子刻意压制的‘意’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知道,孙儿这是将边塞隐忍的功夫,用到了这殿前演武之上。
而乾兴廷,他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他年轻时亦曾习武,眼界不低。
这马凤的枪法,看似圆满,却总感觉在关键变化处有所保留,仿佛一层薄纱,遮住了内里的光华。
尤其是那少年舞枪时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眼神,让他隐隐觉得,此子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猎户之子……边塞……”
乾兴廷心中默念,某个尘封已久的念头微微一动,却又迅速按下。
如今朝局纷乱,边患不断,或许,这样一个根基扎实、懂得藏拙的边塞小子,正值得培养,以制衡某些日益骄横的势力。
所有武进士演示完毕,兵部官员汇总评定,将最终的名次榜单呈递御前。
乾兴廷扫了一眼,提笔在榜首位置轻轻一点,对身旁内侍低语几句。
内侍上前,展开黄绫,朗声宣读:“皇天眷命,皇帝诏曰:本次武举殿试,朕亲临观礼,诸生武勇可嘉……兹评定一甲三名,赐武进士及第!状元,河东李振山!榜眼,幽州张诚!探花……北疆,马凤!”
“马凤”二字传出,校场之上目光再次聚焦于他身上。
状元、榜眼皆是军中将门之后或名门弟子,唯有这探花郎,出自寒微的“边塞猎户”,可谓是一匹黑马。
马凤上前几步,与李振山、张诚一同跪倒谢恩:“臣等叩谢陛下隆恩!”
乾兴廷看着台下跪倒的三人,目光在马凤身上停顿一瞬,缓缓开口道:“尔等皆为国家栋梁之才,望尔等日后忠君体国,勤勉王事,不负朕望。”
“臣等谨遵圣谕!”
演武结束,圣驾回銮。
武进士们也在礼部官员引导下退出校场。
马凤走在人群中,感受着四周或羡慕或复杂的目光,心中却无多少喜悦。
殿前扬威,金榜题名,不过是计划中的一步。
与生父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在这种情形下结束,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怅然与冰冷,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知道,从此刻起,“扬威将军马凤”这个身份,将正式暴露在京城的波谲云诡之下。
前方的路,只会更加艰难。
他抬起头,望向那重重宫阙,目光仿佛要穿透那高墙,看到那幽居的母亲。
“娘,孩儿又近了一步。”
他在心中默念,袖中的拳头,再次悄然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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