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举初试的锋芒,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牛天扬与马凤(牛凤)的预料。
“北疆马凤”这个名字,连同他那手惊艳的箭术与不凡的气力,迅速在参加武举的考生乃至部分京城人士中小范围地传开。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明里暗里的关注。
大皇子乾德仁那日的解围,看似温和,实则将他们爷孙二人更清晰地推到了台前,标记为“值得关注”却又“暂未归属”的潜力之才。
二皇子一系虽暂时退却,但那份被当众拂了面子的不悦与势在必得的觊觎,如同阴云般笼罩。
而内卫那双无形的眼睛,也因马凤展现出的、远超普通边塞少年的能力,变得更加专注与审视。
泥鳅巷的小院,仿佛成了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之地。
牛天扬愈发谨慎,几乎不再出门,所有采买皆由马凤在极端小心下完成。
他反复叮嘱马凤,复试在即,需更加沉稳,无论遇到何人招揽、何种试探,皆要以“专心备考,不欲多生枝节”为由推脱。
武举复试,设在城西校军场核心区域。
通过初试的数百名武者将在此进行擂台较技,捉对厮杀,胜者晋级,败者淘汰。
规则简单而残酷,签号由抽签决定,除不得故意致人伤残、致死外,兵刃拳脚,各凭本事。
复试当日,校军场内气氛远比初试时肃杀。
高大的擂台以坚硬巨木搭建,四周插着猎猎旌旗。
观礼台上,除了兵部官员和军中将领,赫然多了几位身着亲王服饰的身影——大皇子乾德仁与二皇子乾德义竟皆亲自到场!
两人虽分席而坐,面带微笑,偶尔与身旁官员交谈,但那无形中散发的对峙气息,却让整个校场都弥漫着一股压抑感。
抽签仪式开始。
马凤默默排队,心中古井无波。他并不担心对手是谁,只谨记爷爷的叮嘱——藏拙,以飞龙枪法的基础招式应敌,内力控制在合理范围,速战速决,不露锋芒。
当他从签筒中抽出一根刻着“甲字柒号”的竹签时,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对面同样抽取了“甲字”签位的武者。
就在那一瞥之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心神俱震!
对面那群武者中,有一人格外引人注目。
那人身形在众多彪形大汉中略显单薄,同样是一身利落的武者短打,脸上似乎还刻意涂抹了些许尘土,显得肤色暗沉。
但那双眼睛——明亮、倔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灵动,以及那即便刻意掩饰、却依旧依稀可辨的熟悉轮廓……
是刘彩盈!
那个在平安村与他一同长大,在他被村童欺凌时挺身而出,在鲜卑人闯入时与他共患难,最后举家南迁时与他依依惜别的邻家姐姐,刘彩盈!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女扮男装,参加了武举?
巨大的震惊让马凤几乎失态,他猛地低下头,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握着竹签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疑问与担忧。
彩盈姐为何要冒险参加武举?
顺平镖局在京城立足了吗?
刘叔叔可知此事?
她一个女子,在这龙潭虎穴般的武举场上,万一身份暴露……
他不敢再想下去。
同时,一股莫名的暖流与酸楚交织涌上心头。
在这举目无亲、步步惊心的京城,竟然能遇到童年故知,那种他乡遇故知的冲击,难以言喻。
抽签结束,马凤是甲字柒号,刘彩盈签牌上是“甲字拾陆号”,若想与他相遇,需得连过数轮。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相认的时候,更不能流露出任何异样。
擂台比试正式开始。
金锣鸣响,呼喝声、兵刃碰撞声、助威喝彩声瞬间充斥校场。
马凤的第一轮对手,是一名使齐眉棍的关西大汉。
对方见马凤年纪小,存了几分轻视,棍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想要以力压人。
马凤谨记藏拙之策,手中一杆普通的白蜡杆长枪使得皆是飞龙枪法中最基础、最朴实的招式——拦、拿、扎、崩、点。他并不与对方硬拼力量,而是凭借超凡的轻功步法和对枪术的精妙理解,在棍影中穿梭游走。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甚至有些朴实无华,但每一次出枪都精准地点在对方力道用老、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或是棍法的薄弱环节。
那关西大汉空有一身力气,却如同蛮牛陷入泥沼,棍法被屡屡打断,一身力气无处施展,憋屈得哇哇大叫。
不过十余回合,马凤看准一个破绽,长枪一记轻巧的“崩”字诀,枪杆精准地磕在对方手腕上。
“当啷”一声,齐眉棍脱手飞出。
关西大汉捂着手腕,又惊又怒,却也只能认输下场。
马凤收枪而立,气息平稳,对着台下拱了拱手,默默退下。
他的胜利并不惊艳,甚至有些“取巧”,看起来像是凭借精准的眼力和不错的步法侥幸获胜,并未引起过多惊叹。
只有少数真正懂行的高手,才从他那一板一眼、却妙到毫巅的基础枪法中,看出了一丝不凡。
观礼台上,大皇子乾德仁微微颔首,对身旁人道:“此子枪法根基极为扎实,沉稳老练,不似少年心性,难得。”
二皇子乾德义则冷哼一声,未予置评,目光更多地在其他几个表现抢眼的考生身上流转。
马凤无心关注他人评价,他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追随着刘彩盈所在的那个擂台。
刘彩盈的对手是一名使双刀的汉子。
她手中也是一杆长枪,枪法灵动迅捷,与马凤的沉稳厚重截然不同,更偏向于顺平镖局的家传路子,却又融入了一些更为精妙的变化,显然这些年并未放下武艺。
她的力量或许不及男子,但身法轻灵,招式刁钻,往往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出枪,令对手防不胜防。
马凤看得暗自点头,又揪心不已。
彩盈姐的武功进步很大,但在这男子为主的武举场上,她每一场都赢得并不轻松,体力消耗极大,而且随时有暴露身份的风险。
经过几轮残酷的淘汰,场上剩下的武者已不足百人。
马凤凭借其扎实的“基础”枪法和关键时刻的精准判断,一路有惊无险地晋级,并未遇到真正棘手的对手。
而刘彩盈,竟也凭借其灵动的枪法和一股不服输的韧劲,磕磕绊绊地杀入了下一轮!
命运的巧合,在下一轮抽签时,再次降临。
当执事官员高声念出“甲字柒号,北疆马凤,对,甲字拾陆号,江南刘影”时,马凤的心脏猛地一跳。
刘影……定然是彩盈姐的化名了。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不远处刘彩盈望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中,同样充满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复杂,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四目相对,刹那仿佛凝固。
往昔平安村的点点滴滴,边塞的风沙,离别的愁绪,与眼前这肃杀擂台、周遭喧嚣形成了诡异的交织。
两人默默走上擂台,相对而立。
台下观众并未察觉异样,只当又是一场寻常比试。
有人为马凤那“扎实”的功底叫好,也有人对“刘影”那灵巧的枪法抱有期待。
“请。”马凤抱拳,声音平静,努力维持着陌生人的姿态。
“请。”刘彩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同样抱拳还礼,声音刻意压得低沉。
锣声响起!
刘彩盈率先发动攻击!
她知道马凤的厉害,不敢怠慢,长枪一抖,化作数点寒星,直取马凤上中下三路,枪法又快又急,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竟是顺平镖局压箱底的“流星赶月”枪法!
她必须赢,或者至少,不能输得太难看。
她参加武举,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和必须达成的目的。
面对这熟悉又陌生的枪法,马凤心中百感交集。
他看得出来,彩盈姐已是全力出手。
他不能输,输了便可能失去获得官身保护的机会;
但他更不能赢得太轻松,甚至伤到她。
心思急转间,他手中长枪已然挥出。
依旧是那些基础招式,格、挡、拨、架,将刘彩盈那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一一化解。
他的动作看起来比之前应对其他对手时,似乎还要“吃力”几分,每每看似险象环生,却又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枪锋,或使用巧劲将其引开。
在外人看来,这场比试打得甚是“焦灼”。“刘影”枪法灵动,攻势如潮;“马凤”则稳守中线,步步为营,虽略显被动,却守得滴水不漏。
只有身在局中的刘彩盈,才能感受到那巨大的压力与……一丝怪异。
马凤的防守,看似惊险,实则游刃有余。
他的力量远胜于她,却从未以力压人;
他的枪法明明有无数机会可以反击,却总是差之毫厘地错过。
他仿佛是在……喂招?
或者说,是在刻意控制着比赛的节奏,维持着一种不胜不败的假象?
她越打越是心惊,也越打越是疑惑。
眼前的马凤,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小不点了。
他的武功深不可测,他的眼神沉稳如渊。
他认出自己了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在这时,马凤格开她一记直刺,两人身形交错而过的瞬间,一个极低、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蚊蚋般传入刘彩盈的耳中:
“彩盈姐……小心……三招后,卖个破绽,我送你下去……莫要受伤……”
刘彩盈浑身剧震,手中长枪险些脱手!
他果然认出来了!
而且,他要用这种方式,既保全她的颜面,又让她体面地“落败”?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被他看穿的羞恼,有对他这般安排的感激,更有一种久别重逢却在此情此景下的酸楚。
她没有回应,但手中的枪法,在接下来的三招中,不自觉地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就在第三招用老,回枪不及的瞬间,马凤的长枪如同早已等候多时,精准地穿过她的防御空隙,枪尖在她胸前轻轻一点,旋即收回。
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身形失衡,踉跄着向后倒退数步,险些跌下擂台。
“承让。”马凤收枪而立,语气平静。
刘彩盈站稳身形,深深看了马凤一眼,那眼神中有无奈,有感激,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她抱了抱拳,低声道:“多谢……手下留情。”
随即,转身跃下擂台,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马凤站在台上,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这场重逢,太过意外,也太过沉重。
他知道,武举结束后,必须想办法找到她,问清楚一切。
而这场“艰难”的胜利,也让他顺利晋级到了下一轮。
只是,经此一战,观礼台上某些人的目光,似乎又多了几分深意。
尤其是二皇子乾德义,看着马凤,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冷笑。
潜龙在渊,偶露鳞爪。
然而这京城的旋涡,已然因他的出现,开始加速转动。
故人重逢,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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