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永平府,迎来了一件大事。
南京派来的信使到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来自皇帝朱元璋的圣旨。
永平府帅帐前,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朱棣率领麾下所有高级将领,早已在此等候。
这一天,所有人都换上了自己最整洁的甲胄,甲叶擦得锃亮,却掩不住边角的磨损。
队伍站得笔直,气氛肃穆得只剩下风声和旗帜的猎猎声。
当一名手捧明黄圣旨的宦官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以朱棣为首,包括丘福在内的所有悍将“噗通”一声,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
冰冷的地面透过膝甲传来刺骨的寒意,但无人动弹分毫。
他们的头颅深深低下,头盔的阴影遮住了所有人的脸。
“圣上有旨!”
信使尖细的嗓子划破了沉寂,随即展开圣旨,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官样腔调宣读起来。
圣旨的内容又长又绕。
前面先是将燕王朱棣大加夸赞,说他忠心可嘉、体恤朝廷。
跪在前方的朱棣一言不发。
他身后的丘福等一众武将起初还认真听着,但很快就听得眉头紧锁。
这些都是粗人,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官话,只觉得这太监的声音让人心烦。
终于,后面话锋一转,提到了准其屯田之事。
圣旨里用了大量华丽词藻来彰显皇帝的“恩典”与“浩荡皇恩”。
但核心意思却冰冷而清晰:准你屯田,可以,但必须在朝廷划定的区域内进行,所有产出都需登记在册。
而且,马上会派来一位“屯田监军”,代天子巡视,并督办此事。
“屯田监军?”
“太监?”
将领中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骚动,但很快就在丘福回头的凶狠眼神中平息下去。
终于,那信使读完了长长的圣旨。
他将圣旨一合,高声问道:“燕王朱棣,接旨!”
朱棣将头埋得更低了。
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儿臣朱棣,领旨谢恩!”
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仪式结束,信使被好生招待了起来。
中军帅帐之内,气氛却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那封明黄色的圣旨,被朱棣随手扔在了帅案上,像是扔一块不值钱的破布。
他一个人背对众人,站在巨大的军事沙盘前,一言不发。
但帐内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气息。
丘福是个直性子,他身上的甲胄还未解下,忍了半晌,终于第一个开了口。
“王爷!”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在这儿跟蓝玉拼死拼活,吃不饱、穿不暖!陛下不给粮草也就罢了,怎么还派个阉人来监视咱们?”
他越说火气越大,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柱上。
“这他娘的也太让人寒心了!”
丘福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他将领的共鸣。
“是啊王爷!丘将军说得对!”
“自古就没听说过让个太监来管打仗屯田的!朝廷这是信不过咱们啊!”
帐内一时间怨声四起。
“都给本王住口!”
朱棣猛地一转身,厉声喝道。
他的眼神锋利,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朱棣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姚广孝的身上。
自始至终,这位僧人都只是捻着佛珠,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大师。”朱棣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你也觉得,本王该受此等屈辱吗?”
姚广孝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王爷,”他平静地说道,“圣旨是枷锁,也是挡箭牌。”
“监军是眼睛,也是替罪羊。”
“此事,并非全是坏事。”
朱棣皱了皱眉。
“此话怎讲?”
姚广孝站起身,走到朱棣身边。
他拿起那份被嫌弃的圣旨,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王爷您想,日后这北方屯田,若有任何差池,比如开支大了,或是颗粒无收,这口锅,谁来背?”
他看着朱棣,嘴角勾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自然是这位代天子巡视的监军大人来背。”
“到时候,王爷只需一封奏折,说监军外行指导内行,胡乱指挥,以致屯田不成。陛下是信您这个儿子,还是信一个奴才?”
朱棣的手指在帅案边缘轻轻敲击了一下。
姚广孝继续道:“而若是屯田大获成功,那就是王爷领导有方,是监军大人从旁协助之功。到时你我只需稍稍分润些‘功劳’给这位公公,何愁他不为我等所用?”
朱棣的嘴角,终于也向上扬起了一丝弧度。
他心中那股郁结之气,散了。
“妙啊!”
“大师一席话,真是让本王茅塞顿开!”
他拿起那道圣旨,在手中掂了掂,仿佛那不再是束缚,而是一件趁手的兵器。
他转过身,对着众将,沉声下令。
“传令下去!”
“不等那监军到来!三日后,就在永平府城外,举行‘开荒大典’!”
“本王要亲自为这十几万将士,犁下开天辟地的第一犁!”
……
三天后,永平府南门外。
一片广阔荒芜的田野上,十几万衣衫破旧的明军士兵被集结于此。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迷茫与疲惫,不知道燕王殿下把饥肠辘辘的他们叫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做什么。
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是要干啥?又要操练吗?”
“操练个屁,你看那高台上,连个将旗都没有。”
一个士兵揉着肚子,有气无力地说道:“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真想现在就回去啃个冷面饼子。”
就在这时,一阵雄壮的号角声响起。
只见朱棣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了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
他今天穿着全套的亲王礼服,金色的铠甲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光,威严扫视着台下那黑压压的人群。
所有士兵都安静了下来,敬畏地看着这位战神一般的王爷。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朱棣在高台之上,开始一件一件地脱下自己的衣服。
他先是解下那件象征无上荣耀的金色王袍,随手丢在地上。
接着是那条价值连城的白玉腰带。
然后是里面做工精美的丝绸内衬。
一层,又一层。
最后,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和普通农夫没什么两样的粗布短褂,古铜色的雄壮上身在寒风中袒露无遗。
十几万人的军队,鸦雀无声。
所有士兵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朱棣就在他们震惊的注视下,光着膀子走下高台。
高台下,早已有人备好了一张崭新的、沉重的铁犁。
朱棣走到犁前,弯下腰,用他那双曾经指挥千军万马的手,紧紧握住了粗糙的犁把。
“喝!”
他低喝一声,双臂肌肉贲张。
那冰冷的犁头深深没入了坚硬的泥土之中。
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又一步。
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道笔直的、翻着新鲜泥土的犁沟。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犁头划破土地的“唰唰”声和朱棣沉重的呼吸声。
台下,丘福看着这一幕,双眼瞬间就红了。
“王爷!”
他大吼一声,扔掉手里的头盔,从旁边抢过一把锄头就冲了上去,“末将帮您!”
其他将领也被这景象深深震撼,纷纷扔掉身上累赘,找来农具,跟在了朱棣身后。
一时间,荒野上出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
一群本该在沙场冲杀的铁血悍将,此刻却像最朴实的老农一样,干起了开荒的活计。
不知过了多久,朱棣停下了脚步。
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走回高台,浑身都沾满了新鲜的泥土,看着台下那十几万已经完全看傻了的士兵。
他用一种嘶哑但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大声吼道:
“弟兄们!”
“都看见了!”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从今天起,就是我们的命根子!”
他指着南方,南京的方向。
“朝廷不给我们饭吃!”
“没关系!”
“我们自己种!”
他捶着自己的胸膛,声音如同惊雷。
“从今天起,我们北平的将士,一只手拿刀,保家卫国!”
“另一只手拿锄,养活自己!”
“本王向你们保证!只要这片土地还能长出粮食,本王就绝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再挨饿!”
“本王!与你们!同在!”
他的声音在旷野上久久回荡。
台下那十几万双原本麻木、暗淡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被瞬间点燃了!
一股炽热的东西从他们心底猛地喷涌而出!
“王爷千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紧接着。
“王爷千岁!!”
“王爷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响彻天地!
士兵们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许多人甚至流下了滚烫的眼泪。
朱棣看着台下那一张张重新燃起希望的脸,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从旁边一个亲兵手中抓过一把金黄的麦种,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把代表着希望的种子,奋力撒向了那片刚刚被他亲手犁开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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