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开荒大典”点燃了十几万溃兵的军心。
当整个永平府大营都沉浸在一种破釜沉舟的激昂气氛中时,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传来了。
皇帝派来的“御使”到了。
这个消息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永平府帅帐前,朱棣早已下达严令。
所有将士,必须以最高规格迎接圣使。
他自己换上了许久未穿的华丽亲王常服。
丘福、张玉等一众高级将领也都穿戴整齐,表情肃穆地站在他的身后。
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土,刮在人脸上生疼。
但他们站得笔直如枪。
没过多久,远方的官道上出现了一支队伍。
说它奇怪,是因为这支队伍与整个北方大营肃杀简陋的气氛格格不入。
队伍前方是十几面鲜红的丝绸旗帜,簇拥着一辆用金箔包裹、装饰着流苏与璎珞的豪华马车。
马车周围护送着近百名锦衣卫缇骑。
他们穿着崭新的飞鱼服,腰挎精致的绣春刀,盔甲擦得锃亮,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威风凛凛。
朱棣身后的丘福却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一眼就看出,这些人都是些样子货。
盔甲太新,太干净了,连一丝划痕都没有,根本不是用来打仗的。
这支光鲜亮丽的队伍缓缓在朱棣等人面前停下。
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白净无须的手掀开。
一个年约五旬,面白无须,身穿绛紫色蟒袍的太监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优雅,充满了久居宫廷的矜持与傲慢。
他就是当今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之一,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成。
“恭迎御使!”
朱棣第一个撩起王袍下摆,单膝跪了下去。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恭敬。
他身后的所有将领也都齐刷刷地跟着跪了下去。
刘成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威名赫赫的燕王殿下,嘴角勾起一抹几乎不可察的弧度。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伸出双手,亲自将朱棣扶起。
他的嗓音有些尖细:“哎哟,王爷使不得,使不得呀!您是君,咱家是奴才,哪有让主子给奴才下跪的道理?快快请起!”
他嘴上说着客气话,手上的动作却不紧不慢。
朱棣顺势站起身,脸上堆满了诚惶诚恐的笑容。
“公公说笑了,您是替父皇而来,代表的是父皇的颜面,儿臣怎敢不敬?”
“让公公一路远来,辛苦了。”
刘成呵呵一笑,拍了拍朱棣的手背说道:“不辛苦,不辛苦。能为陛下分忧,为王爷分忧,是咱家的福分。”
说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身后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来,把陛下赏赐给王爷和将士们的礼物呈上来。”
那小太生立刻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了过来。
刘成亲自打开食盒。
一股甜腻的香气瞬间飘散开来。
食盒里装的竟是满满一盒南方才有的桂花糕、龙须酥、梅花饼。
各种糕点包装精美,玲珑剔透。
在场的将领们看到这一幕,脸色都变了。
尤其是丘福,他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的拳头在袖子里握得咯吱作响。
这是何等的羞辱!
十几万大军在这里连饭都快吃不饱,每天就着冰冷的雪水啃着能硌掉牙的干饼。
可朝廷送来的“慰问品”,竟然是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甜腻点心!
这点东西够谁吃?
能顶什么用?
这不是犒劳,这分明是在讥讽!
然而,朱棣的脸上却露出一种受宠若惊的狂喜。
他小心翼翼地从食盒里捏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细细品尝着。
然后,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无比陶醉的表情。
“好吃!真好吃!”
“儿臣已经许久没有尝到这么地道的家乡味道了!”
“父皇竟还记挂着儿臣的口味……”
他说着说着,眼眶竟然微微泛红。
“儿臣,谢父皇隆恩!劳烦公公替儿臣转达对父皇的感激之情!”
他的神情真挚,就连刘成都看不出丝毫破绽。
刘成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位燕王殿下,比他想象的要识时务得多。
……
中军帅帐之内,刘成高坐上首,朱棣反而坐在了侧下方。
刘成清了清嗓子,展开黄色的圣旨,开始用他那独特的尖细嗓音宣读起来。
圣旨的内容,和朱棣之前收到的口谕大同小异。
再次强调了屯田必须在“指定区域”,必须“登记在册”。
并且,正式任命刘成为“征虏大军屯田监军”,授予他“督查、审核北方一切屯田事务”之权。
每当刘成读到那些限制燕王权力的条款时,他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提高几分,眼神也会有意无意地瞟向朱棣。
而朱棣则是全程低着头,一脸虚心受教的恭顺模样。
当圣旨宣读完毕,朱棣立刻再次“诚惶诚恐”地领旨谢恩。
他甚至主动提出:“刘公公一路鞍马劳顿,我这帅帐旁边的院子,是整个军营里最大也最干净的。公公若不嫌弃,不如就暂且屈就于此?我再拨一个百人队,专门听候公公差遣!”
这个提议让刘成都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朱棣竟然会“恭顺”到这个地步,自然是欣然接受了。
……
当晚,朱棣为刘成“接风洗尘”,特意举办了一场酒宴。
军营里拿出了最好的酒,最肥的羊。
宴会之上,朱棣表现得极其热情,频频向刘成敬酒。
他一口一个“刘公公”,一口一个“您老”,言辞间充满了亲近和讨好,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刘成在众人的吹捧之下也有些飘飘然了,喝得满面红光,话也多了起来。
他大谈自己在京城伺候皇帝的光辉事迹,又感叹北方条件的艰苦,言语间那种发自骨子里的优越感毫不掩饰。
与朱棣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帐内其他将领的冰冷。
丘福、张玉等人只是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们面前都摆着一坛酒,谁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碗接着一碗地喝着闷酒。
他们的脸上都没有表情,但帐内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杀气。
只有姚广孝静静地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吃得很少,喝得也很少,一言不发。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宴会上的每一个人。
他看着朱棣近乎谄媚的笑脸,看着刘成得意忘形的丑态,也看着丘福等人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怒火。
他的嘴角,自始至终都挂着一抹无人能懂的淡淡微笑。
……
这场诡异的酒宴终于结束了。
刘成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心满意足地回了他的新行辕。
大帐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朱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一言不发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丘福终于忍不住了。
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红着眼睛低声吼道:“王爷!何至于此!您是我北方的王,何必对一个阉人如此……”
“砰!”
他话还没说完,朱棣猛地一拍桌子。
整个帅帐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朱棣的身上。
朱棣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半点笑意,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疲惫。
他看着丘福,一字一句地说道:“本王演这出戏,不是给他看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南方。
“是给南京城里,那张龙椅上的人看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森然的寒意。
“他得仔细地看,慢慢地看,才能看得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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