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17的硝烟终于在时间和雨水的冲刷下渐渐淡去,但那股混合着血腥、焦土和新生木材的气味,却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每个幸存者的记忆里,恐怕此生都难以磨灭。
蒙骜的援军在完成对溃散蛮族的追击、确认边境暂时无虞后,开始拔营。戊-17的防务被移交给后续赶来的一支常规边军。这些新来的戍卒看着眼前这片被血与火彻底洗礼过的土地,看着那些虽然经过修补却依旧难掩疮痍的工事,再听着先期抵达的同袍低声讲述那几日惨烈到近乎传奇的防御战,眼神里无不充满了敬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庆幸自己来晚了,也庆幸有这样一群同袍,为他们守住了这道防线。
秦战和他麾下幸存的三十七人(荆云和另一名重伤员依旧昏迷,但性命无虞),接到了随蒙骜返回咸阳的命令。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一场如此规模的防御战,阵斩蛮族首领,逼退数百敌军,无论过程多么惨烈,结果都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大胜。有功必赏,这是大秦的铁律,更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秦战那些“与众不同”的守城之法,以及蒙骜明显流露出的赏识。
离别,在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中到来。
幸存的戊-17守军,包括那些原戍卒,将被打散编入其他边防部队,或者根据伤情和意愿,安排退役归乡。当正式的命令下达时,院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些曾经一同在尸山血海中挣扎求存、彼此依靠着从地狱爬回来的人,此刻就要各奔东西了。
柱子被分配到了另一处烽燧,距离戊-17不算太远。他领到了一套崭新的皮甲和一笔不算丰厚但足以让家人改善生活的赏钱。他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新皮甲,站在院子里,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着秦战,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红着眼圈,深深鞠了一躬。这个半大的孩子,在经历了最残酷的战争洗礼后,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那眼神里不再全是怯懦,多了些沉静,也多了些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王老栓因为年纪和伤势,被准许退役还乡。这个在戊-17麻木等死了许久的老兵,捧着那封盖着军印的文书和一小袋铜钱,老泪纵横。他走到秦战面前,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对他而言,秦战带来的不只是胜利,更是给了他一个能够堂堂正正回家、而不是作为逃兵或者枯骨埋骨他乡的结局。
刀疤脸也被编入了新的部队,他脸上的凶悍之气似乎被那场血战磨平了些许,看向秦战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少了几分以往的桀骜。他学着别人的样子,对秦战抱了抱拳,瓮声瓮气地道:“大人……保重!”
简单的告别,却承载着过命的交情。
秦战看着这些即将散落四方、或许此生再难相见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他走上前,一个一个地扶起他们,或者拍拍他们的肩膀。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沉声道:“都好好活着。”
“是!大人!”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哽咽。
蒙骜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幕,眼神深邃,没有催促。他明白,这种在血火中凝结的情谊,远比任何官场上的虚与委蛇更加珍贵。
终于,到了启程的时刻。
秦战、百里秀、二牛,以及被妥善安置在马车上的荆云和另一名重伤员,连同蒙骜的亲卫部队,组成了一支不算庞大的队伍,缓缓驶离了戊-17。
秦战骑在马上,忍不住最后一次回头。
那座饱经摧残的烽燧,在初升的朝阳下,依旧顽强地矗立在山丘之上,像一颗历经风雨却未曾锈蚀的钉子。残破的墙体上,新修补的痕迹清晰可见,如同愈合后的伤疤。院子里,那些焦黑的焚烧痕迹尚未完全褪去,新的戍卒已经开始在上面操练,号子声远远传来,带着一种新生的、略显生涩的活力。
他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教柱子射弩的老兵靠在垛口上,咧嘴对他笑;仿佛还能听到,黑伯因为工匠活计不合心意而发出的暴躁呵斥;仿佛还能闻到,那口从地下渗出的、带着土腥味的泥浆水,滑过喉咙时那拯救般的清凉……
这一切,都将成为记忆,深埋心底。
队伍沿着来时的路,向南行进。与来时那种前途未卜、危机四伏的压抑不同,归程的气氛要轻松许多。蒙骜的亲卫都是百战精锐,军纪严明,行进有序,但也少了几分戊-17残兵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沧桑。
二牛骑在马上,吊着胳膊,依旧不安分,不时跟身边蒙骜的亲兵吹嘘着戊-17的战事,唾沫横飞:“……你们是没看见!那蛮子的撞木,比水缸还粗!咚!咚!撞在那门上,整个墙都在抖!要不是咱头儿有先见之明,用那‘秦泥’加固了又加固,嘿,早就他娘的散架了!”
蒙骜的亲兵们大多只是笑笑,或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却并不完全相信。毕竟,百余人挡住数百蛮族主力数日,还阵斩其首领,这战绩听起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蒙骜偶尔会策马到秦战身边,与他并辔而行,问一些关于“秦泥”配方、弩箭改进细节,或者那“杠杆抛石机”原理的问题。秦战都谨慎地回答,既不过分藏私,也不和盘托出。他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需要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以合适的方式展现出来。
百里秀依旧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装载重伤员的马车旁,照顾着荆云他们,偶尔会拿出随身携带的竹片和炭笔,记录着什么。她的存在,与这支充满阳刚之气的军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越往南走,气候越发湿润温暖,路旁的景色也逐渐从北疆的荒凉苍茫,变得多了些许绿意和人烟。经过被战火波及的村落时,能看到百姓们正在废墟上重建家园,他们的脸上带着悲痛,却也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看到这支打着蒙字旗号、凯旋而归的军队,许多百姓会自发地站在路边,默默地注视着,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敬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战争,无论胜负,留给平民的,永远是创伤。
数日后,队伍抵达了一处较大的边城。蒙骜下令在此休整一日。城守早已得到消息,殷勤接待。席间,自然少不了对蒙骜和秦战等人的恭维与对戊-17战事的惊叹。秦战对此只是谦逊应对,并不多言,他将应对酬酢的主要任务交给了更能说会道的二牛和心思缜密的百里秀。
休整时,秦战独自一人在城中漫步。这座边城虽然不及咸阳繁华,却也商铺林立,人来人往,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息。他走过一个贩卖种子的摊铺前,看着那些用麻袋装着的、各种各样的作物种子,停下了脚步。
摊主是个热情的老农,见秦战身着军服却气度不凡,连忙招呼:“军爷,看看种子吧!都是今年的新种,粟、黍、豆,还有从西边来的胡瓜(黄瓜)、胡荽(香菜)种子,种下去,保管收成好!”
秦战的目光扫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种子,心中微微一动。他想起了戊-17后方那片在血战中挖掘出的、渗出泥浆水的林地,想起了那片被鲜血浸透又即将被荒草覆盖的坡地。
战争摧毁了一切,但生命,总会在废墟上寻找机会,重新萌发。
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些种子,然后掏出一些赏钱,买下了几小包看起来生命力顽强的、适合北方干旱气候的作物种子,有耐寒的粟米,也有据说生命力极强的豆类,甚至还有一小包据摊主说“扔哪儿都能活”的、不知名的野菜种子。
他将这些种子小心地包好,揣进怀里。
“军爷这是……要自己种地?”老农有些好奇地问。
秦战站起身,望着北方戊-17的方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语气有些飘忽:“或许吧。找个地方……种下去看看。”
他不知道这些种子最终会落在哪里,又会结出怎样的果实。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这颗从另一个时代飘来的、不安分的种子,在这片古老而厚重的土地上,最终会走向何方。
休整完毕,队伍再次启程。
咸阳,那座帝国的权力中心,已然在望。
而秦战怀里的那几包种子,似乎也随着马蹄的节奏,轻轻地跳动着,仿佛蕴含着某种未知的、生机勃勃的力量。
(第八十章 完)
(第一季第四卷《狼烟里的石榴树》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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