擢升的诏书与沉甸甸的铜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秦氏工坊内外激起了层层涟漪。内部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与昂扬斗志,而外部,那看似平静的咸阳官场与权贵圈子里,涌动的暗流却骤然湍急了几分。
“将作少府丞,秩比六百石,专司新法冶炼及军械改良”——这短短一行诏命,像一道无声的宣告,打破了原有的权力平衡。一个来自边关、毫无根基的“幸进之徒”,不仅没有被之前的失败和暗算打倒,反而踩着炸炉的废墟,一步登天,跻身中级官员之列,并获得了如此明确且要害的职权范围。这无疑触动了太多人的神经。
将作监内,右丞田允的官廨中,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田允端坐在案后,面色阴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卷已然泛黄的《考工记》竹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下首坐着几名心腹属官和匠宗,皆垂首屏息,不敢言语。
“六百石……专司新法……”田允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寒意,“好一个秦战!好一个‘秦氏工坊’!王上这是……要另起炉灶啊!”
一名属官小心翼翼地道:“田公,此人如今有了官身,再想如之前那般……恐怕不易了。况且王命已下,专司新法,我等若再明着阻挠,恐授人以柄……”
“阻挠?”田允冷哼一声,将竹简重重拍在案上,“谁说要阻挠?王上锐意进取,欲强兵革,此乃国策!我等着作监,自当……鼎力支持!”
他刻意加重了“鼎力支持”四个字,眼中却闪过一丝厉色:“他不是要新法吗?不是要改良军械吗?将作监积攒多年的疑难问题,那些耗材费力、久攻不克的‘硬骨头’,都给他送去!他不是能耐大吗?让他去‘专司’!去‘改良’!老夫倒要看看,他能‘新’出个什么花样来!”
众人心领神会,这是要用“捧杀”和难题堆积的方式,让秦战陷入繁杂事务和必然的失败之中,最终证明所谓的“新法”不过是无根之木,难堪大用。
与此同时,阳周君嬴倬的府邸内,丝竹管弦之声依旧,只是那靡靡之音中,似乎也掺杂了几分冷意。
“六百石……”嬴倬把玩着一只温润的玉杯,眼神晦暗不明,“这小子,倒是命硬,运气也好。炸了一次炉,非但没死,反而因祸得福,入了王兄的眼。”
一名门客低声道:“君上,此人如今羽翼渐丰,又有王命在身,再想如上次那般……恐怕风险极大。”
“风险?”嬴倬嗤笑一声,“本君何时说过要亲自下场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现在站的越高,盯着他的人就越多。军中那些老家伙,会眼睁睁看着一个毛头小子,拿些‘奇技淫巧’的东西,动摇他们赖以成名的旧制军械?将作监里,田允那只老狐狸,会甘心被分走权柄?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偶尔,在合适的时候,添上一把柴,扇一扇风,也就是了。”
他抿了一口酒,悠悠道:“这咸阳城里的风,有时候,可比边关的刀子……更杀人不见血呢。”
这些来自暗处的算计与敌意,如同冬日里无声蔓延的寒气,暂时还未直接侵袭到渭水河畔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但秦战并非毫无察觉。前世职场和今生边关、咸阳的经历,早已让他明白,权力的游戏,从来不会因为一时的成功而停止。
他握紧了那枚象征着地位也意味着靶心的铜印,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沉稳。
“新的炉子,必须尽快建起来!”秦战站在工坊的空地上,指着规划中的区域,对黑伯和猴子道,“不能只有一座炉子,太被动。我们要同时建造两座,不,三座高炉!形成规模,交替使用,确保铁水的持续供应!”
黑伯看着秦战画出的更大规模的规划图,花白的眉毛抖了抖,有些担忧:“三座?小子,这人手、物料……”
“人手不够,就招!物料不够,就去争,去换!”秦战语气坚决,“王上给了我们‘专司’之权,就是让我们放开手脚去干!我们不能只满足于炼出铁,我们要炼出足够多、足够好的铁!猴子,招募工匠和学徒的告示,可以扩大范围,不仅限于流民和退役士卒,附近乡里有手艺、肯学新东西的良家子,也可以吸收进来!待遇从优!”
“明白!”猴子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大规模招人,意味着工坊将进入一个快速扩张期。
“二牛!”秦战看向壮汉,“工坊的守卫和规矩,要立刻严格起来!划定禁区,凭证出入!尤其是高炉区、料场和未来的讲武堂,没有许可,任何人不得擅入!你亲自负责,给我盯紧了,谁敢探头探脑,先抓起来再说!”
“放心吧头儿!俺把招子放亮些,保证连只耗子都溜不进来!”二牛拍着胸脯,他最喜欢这种直接了当的任务。
“还有,”秦战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从今天起,工坊内部,要立下明确的规矩!工匠等级、学徒晋升、物料领用、功过赏罚,都要有章可循!猴子,你来拟定初稿,大家议定后,张贴出来,严格执行!咱们这里,不养闲人,也不亏待任何一个肯出力、有本事的人!”
他要建立的,不仅仅是一个工坊,更是一个有着自身活力和纪律的小型体系。
随着一道道命令下达,整个秦氏工坊如同一个被注入了强劲动力的庞大机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效率运转起来。
新的高炉地基在规划区域内同时破土动工,夯筑的号子声此起彼伏,比以往更加响亮、更加整齐。招募工匠学徒的告示贴到了附近的乡邑,引来不少好奇和观望的目光,经过初步筛选,一些有打铁、木工、制陶基础的年轻人被吸纳进来,工坊的人口迅速增加。猴子的“公事房”里,各种规章制度、物料账册的草稿堆得越来越高,他开始尝试用统一的符号和格式进行记录,虽然繁琐,却是一切走向正规化的开端。
秦战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他不仅要盯着新炉的建造,指导焦炭生产的扩大,还要抽出时间,准备“讲武堂”的第一批教材——他将那些基础的物理原理、标准化的概念,用最浅显的语言和图画记录下来。同时,他还开始着手设计利用水力驱动鼓风囊和锻锤的简易装置草图,以期未来能进一步解放人力,提高效率。
工地上,各种声响交织——夯土声、锯木声、打铁声、号子声、以及新学徒们略带生涩的请教声……混杂着泥土、汗水、金属和烟火的气息,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充满力量的画卷。
然而,快速发展也带来了新的问题。新招募的人员良莠不齐,管理难度加大;物料消耗急剧上升,与少府和将作监的协调变得更加频繁和微妙;工坊内部,最初跟随秦战从边关出来的老人与新人之间,也隐隐出现了一些隔阂和摩擦。
这天下午,就发生了一场小冲突。一个新来的学徒,在搬运黏土时不小心打翻了一筐,被负责监工的二牛看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言辞激烈,甚至带上了侮辱性的字眼。那学徒也是个年轻气盛的,当即不服顶撞,两人险些动起手来,幸好被旁人拉开。
秦战闻讯赶来,看着满脸不服的学徒和怒气未消的二牛,没有立刻责备任何一方。他先让猴子去安抚那名学徒,然后单独将二牛叫到了一边。
“二牛,我知道你是为了工坊好,怕他们浪费物料,不出力。”秦战看着二牛,语气平和,“但光靠骂和吓唬,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们现在人多了,不能再像在边关带兵那样,一味用强。规矩立下了,就要按规矩来。该罚的罚,该教的教。你把他们骂跑了,打怕了,谁还肯真心实意跟我们干?”
二牛梗着脖子,喘着粗气,显然还有些不服,但看着秦战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瓮声瓮气地道:“俺……俺知道了,头儿。以后俺注意。”
秦战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性子直,以后这类事情,让猴子按规章处理。你的长处不在这里,工坊的安危,物料的安全,才是你的战场。”
处理好内部的小插曲,秦战走到那座最初成功炼出铁水、此刻正在休炉维护的高炉前,伸手抚摸着那粗糙而温暖的炉壁。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忙碌的工地上。
他知道,擢升并非终点,而是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的起点。他获得了更大的舞台,也面临着更多的明枪暗箭和内部管理的挑战。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他望着眼前这片蒸蒸日上、却也潜藏着各种问题的工坊,望着远处奔流不息的渭水,低声自语,声音坚定:
“秦氏工坊……这才只是开始。我要让这个名字,响彻整个大秦。”
夜色渐浓,工坊内的灯火次第亮起,与天空初现的星辰交相辉映。在这片充满希望与挑战的土地上,一个新的时代,正伴随着铁与火的轰鸣,缓缓拉开序幕。
(第六十章 完)
(第一季第三卷《铁水与眼泪》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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