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舍院门前尚未完全停稳,二牛那粗豪焦急的声音就已经穿透车壁传了进来:“头儿!头儿!咋样了?王上说啥了?”
紧接着是猴子更为克制但同样急迫的询问,以及黑伯那带着颤音的呼唤:“小子……?”
秦战掀开车帘,一脚踏在冰凉的土地上。冬日的寒风瞬间包裹了他,却吹不散他脸上那混合着极度疲惫与亢奋的红光。他看着眼前这几张写满了担忧与期盼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紧张,连日来的压抑、屈辱、恐惧,以及在王前竭力维持镇定的巨大消耗,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伤痕累累却眼神灼灼的二牛,精明中带着忧虑的猴子,脸色苍白却强自支撑的赵老蔫,还有须发微乱、拳头紧握的黑伯,以及如同影子般守在稍远处、但目光同样投注过来的荆云。
他的嘴角,一点点咧开,最终形成了一个近乎灿烂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成了!” 两个字,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却重若千钧。
短暂的死寂。
随即,“轰”的一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院子门口瞬间炸开了锅!
“成了?!真成了?!”二牛猛地蹦了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不管不顾地挥舞着拳头,脸涨得通红,“俺就知道!俺就知道头儿你行的!王上英明!王上英明啊!”
猴子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憋了几个世纪,他用力拍打着胸口,眼圈竟然有些发红,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苍天有眼!”
黑伯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用那双布满老茧和烫疤的手死死抓住秦战的胳膊,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好!好!好小子!咱们……咱们总算没白熬!没白受那些腌臜气!”
连一向畏缩的赵老蔫,此刻也仿佛被注入了生气,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咧着嘴傻笑,虽然依旧不敢大声说话,但那眼神里,重新有了光亮。
荆云没有说话,只是那一直紧绷如同岩石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微小的弧度,抱着臂膀的手,也稍稍放松了些。
“进去说!进去说!”猴子最先反应过来,警惕地看了看街道两侧,连忙招呼众人退回院内,紧紧关上了院门。
回到相对安全的屋内,秦战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榻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但他精神却异常亢奋,将觐见的经过,嬴疾的考问,以及最终的决断,原原本本,详细地说与了众人听。
当听到秦战在秦王面前毫不退缩、据理力争时,二牛激动得直拍大腿;当听到“独立工坊”、“讲武堂”、“专营置换”这三请时,猴子眼中精光闪烁,已经开始盘算具体细节;当听到秦王最终应允,并赐下“三百石工师”之职时,黑伯激动得连连跺脚,仿佛年轻了十岁。
“直属王命!太好了!”猴子兴奋地分析道,“这就意味着,将作监那帮混蛋,再想明目张胆地卡我们脖子,就没那么容易了!”
“百亩之地!渭水之畔!”黑伯捻着胡须,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地方够大,取水也方便,正是设立工坊的好地方!”
“一月之期……”二牛挠了挠头,有些担忧地看着秦战,“头儿,时间够吗?咱们那炉子,可没那么听话。”
提到“一月之期”和“铁水”,热烈的气氛稍稍冷却了一些。所有人都明白,这既是机遇,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君前无戏言,若是一月之后拿不出像样的成果,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承诺,都将成为笑柄,甚至可能引来更严重的后果。
秦战脸上的兴奋也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时间紧迫,但并非不可能。”他沉声道,“我们有边关的经验打底,如今又有了王命支持,至少物料和人手,初期不会太缺。关键在于,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他看向猴子:“猴子,你心思缜密,立刻开始规划工坊布局,高炉、匠作区、料场、居住区,都要有个章程。列出我们急需的物料清单,尤其是上好的耐火黏土、石炭、铁矿石!”
“明白!”猴子重重点头,立刻找来炭笔和简陋的木板,开始勾画。
“黑伯,”秦战又看向老人,“冶炼之事,您是行家。高炉如何改进才能更稳定,鼓风如何加强,还得靠您拿主意。到了地方,您来负责督建高炉和指导核心冶炼!”
黑伯挺直了腰杆,花白的眉毛扬起:“放心!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再烧几把火!”
“二牛,”秦战看向伤痕未愈的壮汉,“你伤没好利索,先负责招募人手!要老实肯干的,最好是受过军中磨砺的,偷奸耍滑的一律不要!再找些可靠的人,负责安全和物资看守!”
“包在俺身上!”二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俺这伤不碍事!谁敢来捣乱,俺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
“荆云,”秦战最后看向阴影中的守护者,“内外安危,就交给你了。”
荆云无声地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刀。
简单的分工之后,一种久违的、充满希望和干劲的气氛,在这小小的官舍院落里弥漫开来。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看到了前路的光亮。
王命和相关的文书、印信在第二天上午就由王令史亲自送达。效率之高,再次彰显了嬴疾对此事的重视,或者说,是他对“一月之期”结果的期待。
没有过多的耽搁,就在接到王命的当天下午,秦战便带着他最初的班底——二牛、猴子、黑伯、赵老蔫以及荆云,拿着那份沉甸甸的诏书和简陋的印信,在王令史指派的一名小吏引导下,前往渭水之畔那片划拨给他们的土地。
马车出了咸阳城,沿着渭水河道向北而行。冬季的渭水,水量减少,河滩裸露,寒风吹过,卷起阵阵黄土,显得有些荒凉。但秦战的心情却与这景色截然相反,充满了开拓者的豪情。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引路的小吏在一处河湾附近勒住了马车。
“秦工师,就是这里了。”小吏指着前方一片杂草丛生、略显起伏的荒地说道。
众人跳下马车,放眼望去。这片土地面积确实不小,背靠着一处低矮的土丘,面朝渭水,取水方便,地势也相对平坦。但除了疯长的枯黄蒿草和几丛顽强的灌木,以及零星散落的碎石,这里几乎一无所有。远处,能看到一些简陋的民房和农田,更远处,则是咸阳城巍峨的轮廓。
荒凉,原始,但也意味着……一张白纸,可以任意描绘。
“好!地方够大!”二牛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正好施展!”
黑伯则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捻了捻,又看了看远处的土丘和河滩,点了点头:“土质尚可,适合夯筑。那土丘上的石头,或许也能用作建材。”
猴子已经开始用步丈量土地,心中默默计算着各个功能区的划分。
秦战深深吸了一口这荒凉之地清冷而自由的空气,胸腔中充满了开拓的激情。这里,将是他梦想起航的地方!
然而,现实的困难也随之而来。王命虽然给了他们土地和名分,但初期的钱粮物料调拨,需要他们自己去少府和将作监相关部门协调、领取。
第三天,秦战便带着猴子和必要的文书,第一次踏入了将作监那气派而森严的官署大门。
官署内,廊腰缦回,官吏们穿着统一的官服,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卷宗和墨锭混合的气味。当秦战亮明身份,说明来意是领取筹建工坊的初期物料时,接待他们的那名中年属官,脸上立刻露出了那种混合着好奇、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轻慢的复杂表情。
“哦?便是那位在边关弄出些名堂的秦工师?”属官拖长了声调,慢条斯理地翻看着秦战递上的文书,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模仿着某种他可能见过的上官做派,“筹建工坊,所需物料繁多,清单可带来了?”
猴子连忙将早已列好的清单呈上。
那属官接过,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啧……上品耐火黏土五十方?品质上乘的石炭百石?还有这许多青砖、木料、铜铁工具……秦工师,你这胃口,可不小啊。”
秦战面色不变,平静道:“此乃王命所需,工坊筹建,打造高炉,皆需此等物料。且清单所列,已是核算后的最低需求。”
“王命自然是紧要的。”属官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只是……监内各处用料也紧张啊。尤其是这上好的耐火黏土,各处窑口都盯着呢。还有这石炭,近来转运不易,库存也不多……你看,是不是先领一部分,后续再……”
他开始熟练地打起了官腔,试图拖延和克扣。
猴子在一旁急得额头冒汗,刚想开口争辩,却被秦战用眼神制止。
秦战看着那名属官,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这位大人,可知道昨夜渭水边的风,有多冷吗?”
那属官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秦战。
秦战却没有解释,只是将那份盖着少府和王令史印信的文书,往前推了推,手指点在“一月为限”那几个字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王上限期一月,要看铁水。若因物料不齐,耽误了工期……不知大人,可能担待得起?”
那属官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他看着秦战那平静却锐利的眼神,又看了看文书上那清晰的王命印鉴,尤其是“一月为限”那几个刺眼的字,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边关工师,背后站着的是谁,肩上扛着的是何等压力。这已不是寻常的公务往来,而是牵扯到王命钦定的要事!若真因为他的刁难而误事,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这个……”属官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连忙挤出一个更加勉强的笑容,“秦工师言重了,言重了!下官这就去协调,尽快……尽快将物料备齐,送往工坊!”
“有劳了。”秦战收回文书,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猴子离开了官署。
走出将作监那高大的门楼,猴子才长出一口气,心有余悸道:“头儿,刚才可真险,这帮蠹虫,果然处处刁难!”
秦战看着咸阳街道上熙攘的人流,目光冰冷:“这才只是开始。我们动了他们的奶酪,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这类事情,只会多,不会少。”
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那份来自权力中心的、冰冷的压力,也感受着自己体内那不服输的、如同炉火般燃烧的斗志。
“走吧,”他对猴子说道,“回我们的地方。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开始。”
当他回到渭水河畔那片荒地上时,看到二牛已经带着临时招募来的几十个流民和退役老卒,开始清理地面的杂草和碎石。黑伯则在土丘上敲敲打打,查看着石料的质量。荆云如同幽灵般,在工地的边缘巡视着。
尽管荒凉,尽管困难重重,但这里,充满了生机。
秦战走到那片被初步清理出来的空地中央,抓起一把冰冷的、带着草根的泥土。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对自己,也对这片土地承诺:
“我会在这里,建起一座……能让整个咸阳都侧目的工坊。”
远处,渭水汤汤,冰冷地流向未知的远方。而近处,初冬的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第五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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