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那句“还挺硬实”像块石头砸进死水，在每个人心里激起了涟漪。恐慌暂时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惊疑、困惑，还有一丝被强行勾起来的好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战和他手下那面墙上。那支颤巍巍的冷箭还钉在那里，像个残酷的考官，而那坨昨天还被私下嘲笑为“尿泥”的东西，竟然意外地没有掉链子。
秦战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新旧墙面的交界处。触感差异明显。旧墙一摸一手粉渣，松散得像受潮的饼干。新糊的泥巴虽然也粗糙，却紧密、结实，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箭矢射入点周围的泥巴只有细微的辐射状裂纹，并没有大面积崩落。
“都看见了吧？”秦战转过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泥巴，不是拿来玩的。”
没人吭声。赵老蔫张了张嘴，想反驳，可看着那支箭，又把话咽了回去。事实胜于雄辩，哪怕这事实看起来多么不可思议。
“柱子，继续和泥！按我教你的法子，水和泥的比例不能错！”秦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二牛，带人把门口和底层所有能看到的大裂缝，都用这种新泥给我糊上，糊厚实点！猴子，警戒不能松，眼睛放亮些！”
这一次，命令执行起来的阻力小了很多。尽管大多数人心里还是将信将疑，但那一箭之威，让他们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毕竟，在这鬼地方，任何能增加一点生存几率的东西，都值得尝试。
烽燧里再次忙碌起来，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少了些抱怨，多了些沉默的劳作。柱子忍着脚疼，更加卖力地揉搓着盆里的泥巴，仿佛那不是泥巴，而是救命的仙丹。二牛带着人，用短剑刮掉裂缝边松动的旧泥，再将和好的新泥用力拍实、抹平。冰冷的泥巴沾满双手，粘在工具上，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土腥气。
秦战则把全部精力放在了那个简陋的石炉上。他小心翼翼地用湿树枝夹出里面烧制的小泥坯。泥坯已经被烧得通红，表面呈现出一种不均匀的暗红色，冒着丝丝热气。
他将其放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冷却，心情忐忑。这算是……陶？还是仅仅是被烧硬的土块？
等待冷却的过程无比煎熬。他忍不住一次次用手靠近感受温度，直到烫得缩回手。
终于，当泥坯彻底冷却下来，他将其拿起。入手沉甸，轻轻敲击，发出“叩叩”的、略显沉闷但绝不属于泥土的声响！用力掰了掰，纹丝不动！他又抽出短剑，用剑脊敲打，泥坯发出更加清脆的撞击声，表面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并没有碎裂！
成功了！虽然只是最原始、最粗糙的陶化，但其硬度、强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单纯阴干的泥巴！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冲垮了秦战连日来的疲惫和压抑！他几乎要仰天长啸！这小小的成功，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种材料，更是一种可能！是他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里，凭借自己的知识和双手，撬动的第一块基石！
“猴子，你来看看这个。”秦战压抑着激动，将那块冷却的泥坯递给一直守在旁边的猴子。
猴子疑惑地接过，入手那沉甸甸、硬邦邦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他学着秦战的样子敲了敲，听了听声音，又尝试着用力去掰，脸都憋红了，那泥坯却毫发无损。
他抬起头，看着秦战，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头……头儿……这……这真是那泥巴烧出来的？它……它变成石头了？！”
他的惊呼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士兵们纷纷围拢过来，传看着那块神奇的“泥石头”，发出阵阵惊叹和议论。
“俺的娘诶，真是那泥巴变的？”
“神了！真是神了！”
“这玩意儿要是糊在墙上，蛮子的箭还能射进来？”
质疑和嘲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奇，以及一种逐渐升腾起的、名为“希望”的东西。他们看向秦战的眼神，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是出于对权威的服从和一点点对武力的畏惧，那么现在，里面则掺杂了发自内心的信服，甚至是一丝隐约的……崇拜？
秦战没有沉浸在喜悦中太久。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烧制小块泥坯和大规模加固墙体是两回事。他需要更大、更稳定的热源，需要改进配方，需要解决燃料问题……
“都别围着了！”秦战拍了拍手，“二牛，带几个人，去外面多捡些柴火，要干的！赵老蔫，你带人，按照这个法子，多做几个这样的石头炉子！柱子，泥巴不能停！”
他像一个高速运转的cpU，不断下达着指令，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简陋的“生产线”——和泥、制坯、建窑、烧制、应用。
接下来的两天，野狗岭烽燧仿佛变成了一个原始的手工作坊。士兵们在秦战的指挥下，分工协作。捡柴的队伍扩大了，甚至开始砍伐附近枯死的灌木。新的、更大的石炉被垒砌起来。和泥的规模也越来越大，秦战开始尝试在泥巴中加入更多不同比例的细沙和磨碎的草木灰，甚至尝试用找到的某种略带碱性的石块粉末（他怀疑是天然碳酸钙）进行混合。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温度控制不当，一炉泥坯烧裂大半；新配方比例失误，烧出来的东西酥脆不堪；燃料不足，烧制中断……问题层出不穷。
但没有人再抱怨。每一次失败，秦战都带着人一起分析原因（尽管很多时候只能靠猜），下一次改进。士兵们看着烽燧底层和门口那些用新烧制的“硬泥砖”配合强化泥浆修补后，明显变得坚固的墙体，干劲越来越足。
他们甚至给这种神奇的泥巴起了个名字——“秦泥”。名字是二牛先叫开的，他憨憨地说：“这是头儿弄出来的泥，就该叫秦泥！” 这个朴素的名字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秦战听到后，只是笑了笑，没有反对。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东西真的有用。
这天下午，当他们用新烧制出的一批硬度更高的“秦泥”砖，成功地将烽燧底层一处最大的缺口垒砌封堵住之后，一直阴沉沉的天空，竟然罕见地透出了一缕微弱的阳光，金灿灿地照在那些颜色深浅不一、却异常坚固的新墙上。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那缕阳光，看着他们亲手用“泥巴”构筑起来的屏障，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心中涌动。
柱子甚至忘了脚疼，咧开嘴傻笑起来：“嘿，这下好了，晚上睡觉不用怕风吹屁股了！”
一句粗俗的玩笑，却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烽燧里第一次充满了真正轻松的气氛。
秦战也笑了，他伸手抚摸着那面新砌的、还带着烧制后余温的墙壁，粗糙而坚实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他抬起头，透过新留出的、用于观察和射箭的狭窄窗口，望向外面依旧荒凉的山野。阳光在云缝中挣扎，忽明忽暗。
他知道，危险并未远离。那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像一根刺，始终扎在心头。蛮族的游骑可能就在附近窥伺，更大的威胁随时可能降临。
但这面用知识和汗水、用这看似可笑的“秦泥”筑起的墙，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气。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因为连日劳作而磨出的新茧。
“还不够。”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点防御，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秦泥”，需要更好的武器，需要让这野狗岭，真正变成一根能让敌人崩掉牙的硬骨头！
阳光再次被乌云吞噬，天色重新变得阴沉。风起，带着远方的寒意。
秦战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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