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那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还飘在带着血腥味的空气里,秦战就看到面前的二牛愣了一下,随即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他解下腰间一个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皮囊,拔开塞子,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头儿,给……就,就剩这些了。”二牛的声音瓮声瓮气,带着点不舍,更多的是对秦战此刻状态的畏惧。
秦战几乎是抢了过来,仰头就往嘴里灌。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浓重皮腥味和淡淡馊味的水流涌入喉咙。水是温的,甚至有点发黏,里面似乎还混着点泥沙,硌在舌头上。这味道和口感,放在以前他连碰都不会碰,但现在,这略带污浊的液体流过灼痛的喉咙,却如同甘霖。
他贪婪地吞咽着,直到皮囊见了底,才长长地哈出一口气,胸腔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一些。
但脸上、手上那黏腻、紧绷的感觉依旧存在。他抬起手臂,用相对干净一点的里袖内侧,胡乱地在脸上擦拭。干涸的血痂混合着泥污被擦掉一些,露出底下略显苍白的皮肤,但更多的血污已经渗透进了皮肤的纹理和指甲缝里,形成一片片顽固的暗红色印记。
腥气依旧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头儿,你……你刚才可真猛!”二牛见他似乎“活”过来了,胆子也大了一些,憨厚的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却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扭曲的笑容,“一下就……就把那蛮子给捅穿了!俺看得真真的!”
猛?
秦战嘴角扯动了一下,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根本不是“猛”,是吓破了胆之后的兔子蹬鹰,是程序错乱下的误操作。现在冷静下来(如果这种状态能称之为冷静的话),回想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戈头刺入肉体时那令人牙酸的阻滞感,温热血浆喷溅在脸上的黏腻触感,对方眼中光芒迅速熄灭的整个过程——都像用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刚才喝下去的水在胃里晃荡,带着那股皮囊的馊味往上顶。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不远处那具被他了结的蛮族尸体,也不去看那条还在执着舔舐血块的野狗。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把胃里那点可怜的酸水都吐干净。
“贼老天……”他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再次咒骂了一句。这一次,骂声里除了绝望和愤怒,更多了一种认命般的无力感。
穿越?多么时髦的词汇。可现实不是小说,没有系统提示音,没有新手大礼包,只有一个冰冷梆硬能硌掉牙的“断头馍”,和一杆沾满了人血、沉重得快要拿不动的青铜戈。
他环顾四周。残破的土坡,横七竖八的尸体,歪斜插在地上的箭矢,还有那些和他一样幸存下来、却个个带伤、眼神麻木或惊魂未定的士兵。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复杂得令人作呕:血腥、汗臭、泥土的腥气、尸体开始轻微腐败产生的若有若无的恶臭,还有……恐惧的味道。
这就是他接下来要生存的世界?
**混乱的收尾与新身份**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吆喝声打断了秦战的思绪。
几个穿着稍好一些皮甲、像是军官模样的人,在一个手持简牍、面色冷峻的文吏陪同下,开始在战场上巡视。他们冷漠地跨过地上的尸体,偶尔停下来,检查一下伤亡情况,或者对着那些还能站起来的士兵指指点点。
“你!对,就是你!看什么看?”一个什长模样的人指着秦战这边,语气粗暴,“没死的都过来!集合!清点人数!”
秦战被二牛搀扶着,和其他十几个幸存者一起,踉踉跄跄地聚集到了一小片相对空旷的地方。每个人都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狼狈不堪,精神萎靡。
那个手持简牍的文吏,用一支小毛笔,在一个摊开的、颜色发黄的简牍上快速划动着,不时抬头扫视他们一眼,眼神如同在清点牲畜。
“李肆,战死。”
“王老五,重伤,抬下去。”
“赵二狗,轻伤。”
……
名字一个个报过去,伴随着“战死”、“重伤”、“轻伤”的冰冷判定。每报出一个“战死”,气氛就凝重一分。那些曾经鲜活的人,此刻就变成了简牍上一个被划掉的名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
终于,文吏的目光落到了秦战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秦战这身原主的皮甲上,没有任何标识身份的铭牌或者特殊标记,在混乱中,很难快速对应上名册。
旁边那个刀疤老兵,就是塞给秦战“断头馍”的那个,适时地凑到文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目光还瞥了秦战一眼。
文吏听完,在简牍上寻找了一下,然后用笔在一个名字上点了点,抬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秦战?”
秦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秦战?
“是……是我。”他嘶哑地回应。
文吏低头,在简牍上划了一下,然后对旁边的军官说道:“什长阵亡,此卒斩首一级,按律,可升补为什长。”
斩首一级?
秦战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又看向那具蛮族尸体。原来,杀人在这里,是算“功劳”的?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军官,是个百夫长,身材不算高大,但眼神很锐利,像鹰隼。他上下打量了秦战几眼,目光在他脸上未擦净的血污和依旧有些颤抖的手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并不太满意。
“就他?”百夫长的声音带着质疑,“看着细皮嫩肉的,像个娃子,能顶事?”
刀疤老兵在一旁瓮声瓮气地帮腔:“吴百将,这小子看着怂,下手狠着哩!刚才俺亲眼所见,一戈就撂倒了个蛮子大头目!是个好苗子!”
百夫长——吴百将,又盯着秦战看了几秒,直看得秦战心里发毛,才勉强点了点头:“行吧,老子现在也缺人。秦战,从现在起,你就是什长了!”
他随手一指旁边包括二牛在内的八九个惊魂未定的士兵,其中还有两个带着轻伤,包扎的布条上渗着血。
“这些人,以后就归你管!”吴百将的语气不容置疑,“把人给老子带好喽!下次蛮子再来,别给老子掉链子!听见没有?”
**初次领导与沉重责任**
什……什长?
秦战彻底懵了。
他一个刚穿越过来、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自己还吓得腿软的新丁,转眼就成了管理十来个人的小头目?这升职速度,坐火箭也没这么快吧?
而且,看着眼前这八九个“手下”——面黄肌瘦,眼神惶恐,武器破旧,身上和自己一样满是血污和泥泞——秦战非但没有丝毫当官的喜悦,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他妈哪是兵?这分明是一群刚从鬼门关爬回来、随时可能再掉下去的可怜虫!让他带着这群人去打仗?和让他们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秦战张了张嘴,想拒绝,想说“我不行”,但看到吴百将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刀疤老兵在一旁隐含警告的目光,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在这里,上级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拒绝,可能比战死更惨。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扫过眼前这八九张惶恐不安的脸,最后落在自己那双依旧微微颤抖、沾满血污的手上。
“妈的……”他在心里又骂了一句,然后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声带依旧沙哑,“……听见了。”
吴百将似乎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豪言壮语,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听见了就赶紧收拾!把能用的箭矢、兵器都捡回来!尸体……拖到那边堆起来,一会儿烧了!动作快点!”
命令下达,吴百将便带着文吏和亲兵去了别处巡视。
原地,只剩下秦战和他新鲜出炉的“什队”成员,大眼瞪小眼。
气氛有些尴尬。
秦战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秦战这个新任的、看起来比他们还年轻、状态也不怎么好的“头儿”。
“头……头儿?”二牛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这一声,把秦战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知道,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他清了清嗓子,那沙哑的感觉依旧难受。他模仿着前世影视剧里和公司里小组长的样子,试图组织语言。
“那个……大家……”他开口,声音还是有点干涩,“都……都还好吧?受伤的,互相看一下,包扎的布条要是脏了,尽量找干净的换一下,不然容易……化脓。”
他本来想说“感染”,但想到这个时代可能没这个概念,临时改成了“化脓”。这是他作为现代人,能想到的最基本的关怀了。
几个士兵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新什长第一句话是这个。他们互相看了看,眼神里的戒备和茫然稍微褪去了一点点。
“俺……俺没事,就胳膊被划了一下。”一个瘦小的士兵小声说道。
“俺腿有点软……”另一个年纪更小的,声音带着哭腔。
秦战心里叹了口气。就这状态,再来一波敌人,估计都得交代在这里。
“都活动活动,检查一下自己的家伙事儿。”他继续下达指令,虽然他自己也不太懂该怎么检查,“然后,按照百将说的,把能用的箭矢、还有……完好的兵器,都收集起来。”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点笨拙的鼓励:“动作快点,干完了……也许能早点休息。”
“休息”这个词,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士兵们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微弱的亮光。没有人愿意一直待在这尸横遍野的地方。
众人开始默默地行动起来,动作迟缓而麻木。弯腰从尸体上拔下箭矢,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兵器,看到同袍的尸体时,眼神会黯淡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将尸体拖到指定的地方。
秦战也强迫自己动起来。他走到那个被他杀死的蛮族战士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捡起了自己那杆掉落的长戈。戈头上的血已经凝固成了深褐色,散发着腥气。他又从旁边一具秦军尸体旁,捡起了一个皮质箭囊,里面还有十几支完好的箭矢。
触碰到这些冰冷的、代表着杀戮的器物,他的手指依旧有些发凉。
**夜幕降临与身心煎熬**
天色,就在这种沉闷和压抑的劳作中,渐渐暗了下来。
残阳如血,将天边和大地都染上了一层凄艳的红色,与这战场的景象倒是相得益彰。温度开始迅速下降,白天尚且觉得闷热,入夜后,边关的寒风就像无数把小刀子,透过破旧的皮甲和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
幸存的士兵们被允许撤回后方一处相对完整的营垒。所谓的营垒,也就是用泥土和木头简单垒砌的围墙,里面是几十个低矮、阴暗、如同牲口棚一样的土屋或窝棚。
秦战带着他的什队,被分配到了其中一个窝棚。里面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地上铺着一些发霉、潮湿的干草,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霉味、汗味和尿骚味的复杂气味。窝棚不大,十来个人挤进去,几乎转不开身。
没有人抱怨条件艰苦,能有个遮风(虽然不怎么挡风)的地方,已经算是幸运了。
有后勤兵抬来了一口大锅,里面是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粟米粥,几乎看不到几粒米,更多的是不知名的野菜叶子,飘着一层寡淡的油花。这就是他们的晚餐。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碗。秦战端着那个边缘有缺口的陶碗,看着里面清汤寡水的粥,再想想白天那个掉在地上的“断头馍”,忽然觉得那馍其实也不算太差,至少顶饿。
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蹲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粥。粥是温的,带着一股陈米和野菜的涩味,几乎没什么咸味,更别提油水了。但他还是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地喝下去。他需要能量,需要活下去。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上的巨大冲击,让他几乎麻木。窝棚里很安静,只有吸溜喝粥的声音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没有人说话,白天的经历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回忆与现实交织**
秦战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闪过前世的片段:明亮整洁的办公室,散发着咖啡香气的休息间,家里柔软舒适的沙发,冰箱里琳琅满目的食物,父母关切的眼神……那些曾经觉得平凡甚至有些厌倦的日常,此刻却变得如此珍贵和遥不可及。
然后,画面陡然切换:喷溅的鲜血,空洞的眼神,冰冷的戈矛,野狗舔舐血块的专注,还有脸上那始终挥之不去的腥气……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疯狂交织、碰撞,让他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
“头儿……你,你没事吧?”旁边传来二牛小心翼翼的声音。
秦战睁开眼,看到二牛和其他几个士兵都关切地看着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不知何时变得粗重起来,额头也渗出了冷汗。
“没……没事。”他勉强笑了笑,比哭还难看,“就是……有点累。”
他顿了顿,看着这些即将由他带领、命运与他捆绑在一起的“手下”,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了下来。他不能垮,至少现在不能。
“大家都抓紧时间休息。”他声音沙哑地吩咐,“晚上可能会冷,互相挤着点,暖和。”
士兵们听话地蜷缩在干草上,尽量靠在一起,汲取着彼此那点微弱的体温。
秦战也找了个角落坐下,将身体蜷缩起来。土墙冰冷刺骨,身下的干草潮湿硌人,窝棚里污浊的空气让人呼吸不畅。但他太累了,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透支,像潮水般涌来。
在意识陷入混沌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贼老天……你他妈真会玩……”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和疲惫将他彻底吞噬。
然而,即使在睡梦中,他也并不安稳。身体会因为寒冷而不自觉地颤抖,眉头紧紧皱着,仿佛仍在承受着白天的惊恐与压力。
夜,还很长。
对于秦战而言,活下去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这个仓促上任的什长,该如何带领这群残兵在这地狱般的边关生存下去?下一个天亮,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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