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巨轮在惯性下继续轰鸣向前，但一些细微的征兆，已开始预示航道上可能出现的潜流与暗礁。这些征兆，最先被站在最高处、视野最为广阔的苻坚所捕捉。
清凉殿的灯火常常彻夜不熄。苻坚面前的地图上，代表粮草物资的箭头密集指向淮河前线，代表军队调动的符号遍布中原各州。一切看起来井井有条，完美符合计划。
然而，几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密报，让他敏锐的神经再次绷紧。
一份来自“绣衣”都尉影狼安插在邺城的暗桩，汇报近日常有身份不明的商队夜间出入长乐公府邸后门，虽经严查未见违禁之物，但其行迹鬼祟，不似寻常贸易。
另一份来自并州李威的密奏，除了例行汇报边防，在末尾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王休将军近日操劳，偶感风寒，已居家休憩，军务暂由末将代管”。
第三份则来自荆州刺史，提及近日长江水流量增大，江面风浪频仍，不利于大型船队航行，建议如需大规模运兵，当暂缓数日。
这三份情报单独来看，都似乎无足轻重：苻丕或许只是进行些不便张扬的私人生意；王休生病实属正常；天气水文变化更是寻常。
但苻坚的直觉却将这三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联系了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在他心中弥漫。
“太巧了……”他沉吟着，“邺城、并州、长江……都在这个节点出现微妙的‘异常’。”
他并非怀疑李威的忠诚，也并非认定苻丕就一定敢做什么。但他深知，在决战前的关键时刻，任何一点不确定性都必须被消除，任何潜在的风险都必须被扼杀在萌芽状态。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传旨，”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决断，“南征筹备事宜，由毛当和郭质按照既定方案筹备，依既定方略而行。朕要暂离洛阳数日，东巡邺城，并检阅河北军备。”
这个决定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帝在备战最紧要的关头突然要离开中枢？
但苻坚的理由无懈可击：邺城是河北重镇，又是粮草中转要地，皇帝亲临视察，既能彰显重视，又能稳定后方人心，督促备战，合情合理。
只有他自己知道，东巡是假，亲自去邺城看一看，感受一下那里的气氛，顺便……敲打一下某些人，才是真。他要去那暗流可能涌动的地方，投下一块帝王的巨石，看看究竟会激起怎样的涟漪。
苻坚即将东巡邺城的消息，如同一声晴天霹雳，重重砸在长乐公苻丕的头顶。
他刚刚因为苻晖似乎放松了一点监视而稍感喘息，父皇的御驾却要亲临！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在他听来无异于最后的审判即将到来。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名老仆必然落网并招供了什么，父皇此行，就是来清算他的！
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府中坐立不安。销毁所有可能引起怀疑的信件和物品？不，那只会更显得做贼心虚。主动出迎，表现得无比恭顺？父皇慧眼如炬，岂能看不出他内心的恐惧？
就在他惊慌失措之际，他的心腹幕僚深夜密见，献上一策：“殿下，事已至此，唯有以静制动，以诚示弱。陛下东巡，名为检阅，实为震慑。殿下万不可自乱阵脚，当主动交出所有府库账册、兵符印信，请陛下彻查！并恳请陛下允许殿下随驾侍奉，寸步不离，以示绝无二心。如此，或可表殿下清白，消弭陛下疑心于无形。”
这是一招险棋，近乎自残，但或许是唯一能在父皇的雷霆之怒下求生的办法。苻丕听完，面色惨白，冷汗涔涔，沉默了许久，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骠骑将军苻晖也接到了密旨。旨意很简单：陛下东巡期间，邺城防务一切如常，严加戒备，尤其注意……长乐公府及其相关人等的动静，但有异常，可立即控制，不必请示。
苻晖面无表情地烧掉密旨，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他立刻加强了对苻丕府的“保护”力度，名义上是为确保亲王安全，迎接圣驾。
邺城，因为皇帝即将到来的消息，表面上一片忙碌准备迎接的喜庆景象，实则暗地里的紧张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
苻坚东巡的消息，同样很快被两地的细作探知，传回了南方。
建康的苻朗接到消息，有些意外，但并不担忧。他相信叔父苻坚的一切决策都有深意。他只是下令沿江防线继续保持最高警戒，同时加派快船巡弋，防止南军趁皇帝离开洛阳、北方注意力可能暂时分散的机会搞小动作。
而在钱塘，刘裕得知苻坚突然离开南征指挥中枢前往邺城，先是错愕，随即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苻坚去了邺城？”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死死盯着河北的位置，“在这个关头？绝非寻常巡视！必是后方出了变故，迫使他不得不亲自前去弹压！”
他的思维飞速运转。是苻丕？还是其他宗室？或是河北豪强有了异心？无论是什么，这无疑是天赐良机！
“好！好！好！”刘裕连说三个好字，压抑已久的斗志再次燃烧起来，“苻坚无暇南顾，此乃我军喘息、甚至反击的绝佳时机！”
他立刻召见檀道济、朱龄石、何无忌。
“道济，防御工事不可松懈，反而要更显坚固，迷惑对岸！”
“龄石！挑选最精锐的死士，准备船只。待确认苻坚已抵达邺城，秦守军注意力被吸引之时，给朕再袭击，狠狠地打一次！目标要准，下手要狠，打完即走！”
“无忌，继续催促交广二州，告诉他们，时机或将至矣！”
刘裕意识到，命运的天平，似乎第一次向他这边微微倾斜了一丝。虽然微弱，但却是他苦苦等待的变数。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哪怕只能获得一场战术上的胜利，也足以极大地鼓舞士气，向天下证明他刘裕仍未败亡！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黄河之畔的那座重镇——邺城。那里，即将成为新一轮风暴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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