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到了中天,把昆明城外的红土路晒得发烫。
几百口大锅一字排开,锅底下烧着松木,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煮的不是肉,也不是饭,而是从大唐运来的灰色粉末,混着沙子和水。
郭开山赤着上膊,手里拎着根鞭子,站在高处的一块大石头上。他脚下,是密密麻麻的民夫。
左边是神武军工兵营的士兵,穿着短打,动作利索。右边是几千个光着膀子的土司青壮,脚踝上虽然去了铁链,但神色依旧畏缩。
“搅匀了!都给我搅匀了!”郭开山吼了一嗓子,震得树上的蝉都不叫了。“那灰泥若是有了结块,老子就把你们填进路基里去!”
通译是个瘦小的老头,也是本地人,连忙把这话翻译成土语喊了一遍。
土司青壮们听了,手里的木棍搅动得更快了些。他们不懂为什么要煮这些灰泥,只觉得这东西沾在手上烧得慌,干了以后硬得像石头。
一个黑水部的年轻汉子动作慢了点,旁边的工兵营伍长上去就是一脚。
“没吃饭吗?用力!”
那汉子被踹了个趔趄,差点栽进滚烫的泥坑里。他站稳身子,眼睛里冒出一股狠劲,手里的木棍攥得咯吱响。
伍长手按在刀柄上,冷冷地看着他。
“想动手?”
旁边的几个黑水部族人连忙拉住那汉子,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那汉子低下头,重新开始搅泥,只是动作变得僵硬。
薛礼骑着马,缓缓走在刚铺好的一段路基上。
这段路还没干透,上面盖着草席。莫桑穿着那身不合身的官袍,骑着一匹矮脚马,跟在薛礼屁股后面。
“大帅,这……是不是催得太急了?”
莫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手里还捏着一块盐晶,时不时往嘴里送。
“这些娃子虽然有力气,但没干过这种细活。这才第一天,就有好几个累晕过去的。”
薛礼勒住马,看着前方延伸进大山的荒草地。
“急?”
薛礼转过头,看了莫桑一眼。
“长安的郡王爷说了,三个月,路要通到大理。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可是……”
莫桑苦着脸。
“这水泥是神物,咱们不懂啊。那些娃子私底下都说,这是要把大山的魂儿给封住,还要用童男童女祭路,心里都慌着呢。”
薛礼皱了皱眉。
“祭路?”
他冷笑一声。
“告诉他们,大唐修路不靠鬼神,靠的是这灰泥和汗水。”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搅拌池。
“你去盯着。要是有人敢造谣生事,就把他舌头割下来。”
莫桑缩了缩脖子,把手里的盐晶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往工地上跑。
薛礼翻身下马,走到路边的一个木架子旁。
这是用来固定路基的模具,里面灌满了水泥和碎石。
他伸手摸了摸边缘。硬度还可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乱。
“塌了!塌了!”
有人惊恐地大喊。
薛礼猛地抬头。只见那个最大的搅拌池旁边,一座用来运送石料的高架子突然歪了一下。
没有巨大的轰鸣,只有木头断裂的脆响。
“咔嚓。”
那座三丈高的木架子,连带着上面堆积的几百斤碎石,直直地砸了下来。
架子底下,正有一队工兵和二十几个土司民夫在干活。
“躲开!”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但这声音太慢了。
架子砸进了人群里。烟尘腾起,把那一片都盖住了。紧接着就是惨叫声,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
薛礼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拔腿就往那边跑。
“救人!”
郭开山已经冲了过去,手里的鞭子扔在地上,两只手搬起一根断裂的横梁。
“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抬!”
工兵营的士兵反应最快,立刻冲上去帮忙。
那些土司民夫却吓傻了。有人跪在地上开始磕头,嘴里念叨着什么“山神发怒了”。
“滚起来!”
薛礼冲进人群,一把揪住一个跪在地上的土司头目。
“去搬石头!不然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那头目被薛礼眼里的杀气吓住了,连滚带爬地招呼族人去救人。
烟尘渐渐散去。
现场一片狼藉。
断裂的木头和碎石堆在一起,下面压着十几个人。
血水混着灰色的水泥浆,在地上流淌,变成了暗褐色。
“这个不行了。”
一名军医探了探一个被横梁压住胸口的士兵的鼻息,摇了摇头。
薛礼走过去,看了一眼那个死去的士兵。年轻的脸庞已经被砸得变形,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铁铲。
这是神武军的老兵,跟着他从长安一路打到这里,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这儿。
薛礼的手指在刀柄上敲了两下。
“大帅。”
郭开山满脸是灰,走了过来。
“一共伤了十三个,死了四个。两个咱们的兄弟,两个黑水部的人。”
薛礼没有说话。
他走到那根断裂的主梁旁边。
这根梁足有大腿粗,是上好的铁杉木,按理说不可能轻易断裂。
他蹲下身,看着断口。
断口参差不齐,看起来像是受力过重折断的。
薛礼伸出手,在断口附近的木头上摸索了一下。
手指触碰到了一处凹陷。
他把脸凑近了些。
在那粗糙的树皮下面,有一道深深的切痕。
那是被人用锯子或者利刃先切开了一半,然后用泥巴糊住,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等到架子上堆满了石头,受力一压,这根梁自然就断了。
薛礼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封锁现场。”
他的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子寒气。
“谁也不许走。”
莫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官帽都跑歪了。
“大帅!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就说是山神……”
“闭嘴。”
薛礼打断了他。
他指着那根断梁。
“你自己看。”
莫桑愣了一下,凑过去看了看,脸色顿时变了。
“这……”
“有人不想让我们修这条路。”
薛礼环顾四周。几千双眼睛正看着这边,有的惊恐,有的茫然,也有的……藏着别的意思。
“把负责搭建架子的工匠都带过来。”
薛礼下令。
不一会儿,五个工匠被押到了薛礼面前。
三个是唐军的工匠,两个是本地征召的木匠。
那两个本地木匠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谁干的?”薛礼问。
没人说话。
薛礼拔出了腰间的横刀。刀锋在阳光下晃了一下眼。
“我数三声。”
“一。”
那两个本地木匠抖得更厉害了。
“二。”
其中一个木匠突然大喊一声,指着另一个人:“是他!是他让我别绑紧绳子的!”
被指认的那个木匠猛地抬头,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怨毒。
他突然暴起,从怀里掏出一把磨尖的凿子,不是刺向薛礼,而是刺向自己的喉咙。
“当!”
一声脆响。
一把虎头戟不知从哪飞了过来,戟杆狠狠抽在那木匠的手腕上。凿子飞了出去。
叶轻凰骑着马,慢悠悠地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拄着拐杖的王玄策。
“想死?”叶轻凰跳下马,走过去一脚踩在那木匠的胸口上。“问过本郡主了吗?”
那木匠手腕骨折,疼得满脸冷汗,但还是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薛礼看了叶轻凰一眼,把刀收回鞘里。
“查查他的身子。”
两名亲兵上前,把那木匠按住,扒开了他的上衣。
在那木匠的左胸口处,刺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不是黑水部的狼,也不是赤甲部的蛇。
那是一个黑色的骷髅头,骷髅嘴里叼着一把断剑。
莫桑一看到这个图案,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坐在地上。
“鬼……鬼诏?”
薛礼看向莫桑。“什么东西?”
莫桑咽了口唾沫,脸色煞白。
“大帅,这是‘死士’。以前孟山手底下有一批专门干脏活的人,叫‘断剑盟’。孟山死了,我以为这帮人早就散了,没想到……”
他指着那个木匠。“这人是死士,问不出话来的。”
薛礼蹲下身,看着那个木匠。
“断剑盟?”
木匠死死盯着薛礼,突然咧嘴笑了。
他嘴里全是血,刚才叶轻凰那一脚不轻。
“汉狗……”
木匠的声音嘶哑。
“路修不通的……山神会收了你们……”
“啪。”
薛礼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把木匠剩下的半截话抽回了肚子里。
“把他带下去。”薛礼站起身。“别让他死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几名亲兵拖着木匠走了。
工地上死一般的寂静。
薛礼转过身,看着那几千名民夫。
“都看见了?”薛礼指着那个被拖走的背影。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山神发怒。这就是为什么死了两个人,伤了十几个。”
“不是鬼神。”
薛礼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是有人在背后捅刀子。捅的是我们大唐的刀子,也是捅在你们自家兄弟身上的刀子。”
他指着地上那两具黑水部民夫的尸体。
“这两人,是为了修路死的。他们想让家里人吃上盐,穿上衣裳。”
“但那个所谓的‘断剑盟’,把他们害死了。”
人群里开始有了骚动。
黑水部的人看着那两具尸体,眼神里的惊恐慢慢变成了愤怒。
“莫桑。”薛礼喊了一声。
“在……在!”莫桑连忙跑过来。
“那个图案,你认识?”
“认识,认识。”
“好。”
薛礼看着他。
“给你三天时间。发动所有部族的人,把身上带着这个图案的人,都给我找出来。”
“找不出来,这路就不用修了。”
薛礼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莫桑的脸。
“我就把昆明城翻过来,挨个杀。”
莫桑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
“找!一定找!这帮孙子敢坏大帅的事,就是坏我们大家的饭碗!”
薛礼转过头,看向叶轻凰和王玄策。
“你们怎么来了?”
叶轻凰耸了耸肩,指了指旁边的搅拌池。
“这灰泥确实是个好东西,我本来想弄点回去把太守府的围墙加高点。谁知道赶上这出戏。”
王玄策拄着拐杖,看着那个断裂的木架子,眉头紧锁。
“大帅,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王玄策低声说道。
“我在太守府的文书里看过,孟山虽然死了,但他的几个儿子都下落不明。这断剑盟突然冒出来,怕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薛礼点了点头。
“我知道。”
他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大山。
“路还是要修。”
“不管前面有什么鬼神,还是什么断剑盟。”
薛礼转过身,对郭开山下令。
“把尸体收了,厚葬。给那两家黑水部的,发五十斤精盐,两头牛。”
“架子重新搭。”
“今天日落之前,这段路必须铺完。”
郭开山大吼一声:“都听见了吗?干活!”
工地上重新响起了铁铲撞击石头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那种沉闷的气氛里,多了一丝不一样的火药味。
叶轻凰走到那个断裂的木架子旁,捡起那块带着切痕的木片。
“鬼诏……”她用手指摩挲着那个切口。
“王玄策。”她喊了一声。
“在。”
“你说,这山里藏着的老鼠,咱们是不是得帮薛叔抓几只?”
王玄策看着她手里那块木片,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抓。”
“一只都不留。”
他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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