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砚中,未磨开的墨,沉沉压向大地。废弃的焚心草仓库,孤零零地立在城郊,檐角凝聚的夜露,不再清澈,而是滴落着某种粘稠、泛着药气的幽绿液体,无声渗入泥土。
李云金背贴着冰湿的砖墙,呼吸压得极低。玉化的右臂,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青色幽光,像一簇冰冷的鬼火,映亮身前尺许之地。自从赵账房喋血书房,城中明面上,流通的焚心草骤然绝迹,但黑市的价格,却一夜间翻了十倍。所有线索都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指向这间挂着“陈氏粮栈”,旧匾的废弃仓库,唯有这里,夜半时分总传出,与碾谷截然不同的、沉闷而规律的碾药声。
他指尖探入气窗缝隙,玉化的触感,比钢铁更精准地,感知着锁舌的结构。轻微一响,窗棂被无声撬开。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汹涌而出,是焚心草被炙烤后的异香,却死死压抑不住,底层翻涌上来的、某种血肉腐烂般的腥臭!
仓库内,堆积如山的麻袋,皆印着醒目的“五谷”字样,但地上散落的、被踩踏进泥里的,枯黄草叶,那独特的锯齿边缘,和叶脉走向,分明是焚心草,晒干后的特征!有人借粮商之名,大肆囤积,这种能暂缓石化的,唯一解药。
“喀嗒。”
极其细微的,机括弹簧压缩声,从头顶黑暗的,横梁深处传来。
李云金的身体,反应力快过思绪,猛地向侧后方拧身。
“嗖!嗖!嗖!”
三支劲弩短箭,擦着他的耳廓呼啸而过,死死钉入身后,装满谷物的麻袋,箭尾剧烈震颤,系着的靛蓝色布条,在黑暗中异常扎眼。那是云锦坊特供的染料,专供城中,几位有头脸的人物。
几乎在箭矢落空的同一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梁上扑下,青铜面具在破窗而入的,惨淡月光下,反射出毫无温度的,幽冷光泽。
“周世雄?”李云金低喝,纵身疾追,玉化的右臂横扫,将对方反手掷来的,三枚金钱镖震飞,镖刃与石臂摩擦,迸溅出一溜火星。
那黑影身法奇诡,并不恋战,足尖在米袋上,一点便欲遁走。李云金速度更快,如影随形般截住去路。对方被迫折返,腰间长剑骤然出鞘,划出一道刁钻狠戾的弧光,直刺李云金咽喉!
这一剑的起手式……李云金瞳孔骤缩!那姿态,那发力方式,竟与他李家家传的“断水剑法”中的“截流式”分毫不差!
惊疑间,玉臂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击声炸响。巨大的反震力,让李云金右臂的裂纹,骤然扩张,细碎的石屑迸射,内里青光大盛。两人身影交错而过的刹那,借着那瞬间的光芒,李云金清晰地看到。对方青铜面具,未能完全覆盖的左耳部位,缺失了半块,露出下面狰狞扭曲的、如同蜈蚣爬行般的,陈旧疤痕!
铛!
又一声爆鸣,双剑再次悍然相击。
火星四溅中,李云金眼前猛地闪过,一段被深埋的破碎记忆:十岁的夏夜,闷热的祠堂,他贪凉躲在神案,厚重的帷帘之后……帘外,父亲正与一个戴着同样,青铜面具的人对坐饮酒。气氛并非融洽,父亲的手紧握杯盏,指节发白。那人似乎被言语激怒,猛地抬手,取下面具摔在桌上,面具下,左耳残缺处,正缓缓淌下新鲜的血珠……
就在这心神震动的刹那,面具人捕捉到战机,弃剑近身,左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裹挟着阴寒内力,狠狠拍向李云金心口!
“嗡——!”
李云金心口处的,焚心印骤然灼热,自动护主,爆出一圈炽烈的金色光晕!
“呃!”面具人显然没料到此举,被金光狠狠反震出去,踉跄后退,腰间一块玉佩,被这股力量猛然震裂!
碎片飞溅。其中一块较大的、刻着奇异火焰符文的,青色玉片,“啪”地一声落在李云金脚边。
他低头看去,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那玉片上的火焰符文,每一个转折,每一条纹路,都与他肩头上,那与生俱来的胎记,一模一样!
醉仙楼顶层密室。
黄小凤指尖正抚过,父亲日记上,那片干涸的血渍,试图分辨其下的字迹。桌角的茶盏毫无征兆地,“啪”一声炸裂!
滚烫的茶水,泼溅在日记纸页上,墨迹迅速晕开。然而,在水渍浸润下,那晕染的痕迹间,竟隐隐浮现出,另一层用特殊药水写就的、更纤细的字迹:
“”苏月白之弟墨阳,左耳毁于幼年血祭意外,性情乖戾,尤擅仿各派剑法精髓,以乱真伪……”
字迹映入眼帘的瞬间,黄小凤头痛欲裂,一段模糊的记忆冲破封锁:约莫六岁那年,她躲在父亲书房的,紫檀木画案下玩耍,透过缝隙,看见父亲正与,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激烈争执。那人情绪激动,猛地掀开面具摔在地上……那张陌生的脸上,左耳残缺不堪,爬着蜈蚣般,粗糙恐怖的缝线……
“掌柜的!不好了!”春桃惊慌失措地,撞开密室门,脸色煞白,“商会、商会那几位元老,带人闹起来了!陈掌柜领头,说……说只要砸了那两尊,招祸的玉像献给守陵人,诅咒自解,此刻已快到祠堂了!”
前厅传来的喧哗吵嚷声、砸东西的碎裂声,已然清晰可闻。
黄小凤霍然起身,一把抓起桌上,那柄精铁算刀,入手却察觉异样,冰冷的刀柄上,不知何时被人紧密地缠上了,一圈鲜红的丝线。
李云金!这是他临走前,留下的最高警示暗号,表示发现了,足以颠覆一切的致命线索!
她的目光猛地落回桌面,那里静静躺着,李云金昨夜带回的、从面具人身上,震落的那枚染血的,火焰符文玉佩碎片。
此刻,这碎片正散发出,不正常的灼人热度,微微震颤着。
鬼使神差地,她将这发烫的碎片拿起,一步步走向密室角落,那尊微缩的李云金玉像仿品。
当碎片靠近玉像心口时——
一滴晶莹剔透、宛若熔金般的液体,正缓缓从玉像,紧闭的眼角渗而出,沿着石质的面颊,无声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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