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苏云裳的别院“竹韵轩”内，绿竹猗猗，清幽寂静。林惊澜一身常服，坐于水榭之中，烹茶自酌，气度闲雅，与这院中景致融为一体。
脚步声轻响，在苏云裳的陪同下，一位身着素雅襦裙的女子款款而来。她年约二十七八，容颜清丽绝伦，眉宇间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冷冽与疏离，正是原宫中尚宫楚瑶。她步履从容，仪态端庄，即便布衣荆钗，也难掩其多年宫廷生涯蕴养出的气度。
“楚姑娘，这位便是林惊澜林将军。”苏云裳轻声引见。
楚瑶微微敛衽一礼，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民女楚瑶，见过林将军。”礼数周全，却透着明显的距离感。
林惊澜起身还礼，笑容温润：“楚姑娘不必多礼，冒昧相请，还请见谅。请坐。”他亲手为其斟上一杯清茶，“此乃江南新到的雨前龙井，清淡回甘，或合姑娘口味。”
楚瑶依言坐下，却并未碰那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惊澜：“将军日理万机，邀民女至此，想必不是只为品茗论道吧？有何指教，但请直言。”
林惊澜见她如此直接，也不再迂回，放下茶盏，正色道：“林某听闻楚姑娘才学出众，尤精宫廷礼仪人事，如今闲居京中，实乃明珠蒙尘。林某不才，欲请姑娘出山，助我一臂之力，掌管府中一应礼仪规制，并参谋些……人事往来。”
楚瑶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嘲弄：“将军谬赞。民女乃戴罪之身，恐污了将军门庭。且宫廷规矩，于将军府邸，未免大材小用。将军好意，民女心领了。”她婉拒得干脆利落。
林惊澜并不意外，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姑娘所言‘戴罪之身’，指的可是当年司珍坊那桩‘监守自盗’的旧案？”
楚瑶浑身微不可察地一颤，一直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终于荡开一丝涟漪，她猛地抬头看向林惊澜，声音带上了几分紧绷：“将军何意？”
“我无意揭人伤疤，”林惊澜目光坦诚，“只是觉得，以姑娘品性，不似会行那鸡鸣狗盗之事。近日，我偶然得知一些当年旧事的蛛丝马迹，似乎与那位后来接掌司珍坊的副总管，以及……宫外某些势力有关。”他点到即止，没有直接说出张文渊的名字，但相信楚瑶能听懂其中的暗示。
楚瑶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桩冤案是她心中最大的痛楚与不甘，多年来无人相信，无处申诉。此刻被林惊澜骤然提起，并暗示另有隐情，她沉寂已久的心湖，怎能不泛起惊涛骇浪？
“将军……此言当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若无几分把握，林某岂敢在姑娘面前妄言？”林惊澜直视着她的眼睛，“翻案不易，阻力重重，但查明真相，还姑娘一个清白，并非全无希望。林某需要姑娘之才，亦愿助姑娘洗刷冤屈。此非交易，而是林某真心实意的请求与承诺。”
他没有用权势压迫，也没有用利益诱惑，而是直指她内心最深的渴望——清白与尊严。
苏云裳在一旁适时柔声道：“楚姐姐，惊澜他言出必行。你若应下，并非屈就，而是寻一知己，得一凭仗，共谋前路。”
楚瑶低下头，久久不语。水榭中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她在权衡，在挣扎。林惊澜的权势、能力，以及他查到的线索，都像黑暗中的一缕微光。接受，意味着卷入朝堂风波，前途未卜；拒绝，则可能永远失去这唯一昭雪的希望。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眼中那份冰冷的疏离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然与审视：“将军需要民女做什么？又能做到哪一步？”
林惊澜知道，她心动了。“眼下，只需姑娘先帮我梳理府中规矩，训练些得用的侍女。至于宫中旧事，我会让人继续暗中查访，搜集证据。时机成熟时，必为姑娘讨还公道！”
楚瑶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林惊澜郑重一拜：“既蒙将军不弃，愿施援手，楚瑶……愿效犬马之劳。只望将军，莫忘今日之言。”这一拜，便是认主。
林惊澜虚扶一下，笑道：“得楚姑娘相助，如得一臂！日后府中内务、礼仪人事，便托付姑娘了。至于旧案，林某铭记于心。”
收服楚瑶，意味着林惊澜的触角，正式伸向了宫廷深处那个波谲云诡的世界。
几乎就在楚瑶点头的同时，清澜庄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萧玉若亲自前来禀报：“将军，沈墨瞳娘子，已携部分旧部与工匠抵达京郊，入驻清澜庄了。”
林惊澜精神一振：“好！我即刻前往庄上一见。”
当林惊澜的车驾抵达清澜庄时，已是午后。庄户们显然已被组织起来，田埂沟渠有修缮的痕迹，虽还未见太大变化，但已透出一股井然有序的气息。
在庄内新整理出的议事堂内，林惊澜见到了沈墨瞳。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未施粉黛，容颜温婉秀丽，眉宇间却带着江南水乡女子少有的坚韧与干练。她身后站着几名神色精悍的男仆和几位眼神灵巧的妇人，应是其带来的旧部与织工领头。
见到林惊澜，沈墨瞳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民妇沈墨瞳，见过林将军。谢将军援手之恩，以及给予清澜庄安身立命之所。”
“沈娘子一路辛苦，不必多礼。”林惊澜虚扶一下，目光扫过堂外广袤的田地，“庄内情形如何？娘子有何打算？”
谈到农事，沈墨瞳眼中立刻焕发出神采，她走到堂前，指着外面的土地，条理清晰地说道：“将军，民妇已初步勘验过庄内土地。土质尚可，但水利年久失修，肥力不足，耕作之法亦显陈旧。民妇计划，首先，组织人力疏浚清河引水渠，确保灌溉；其二，民妇带来了一些江南的堆肥之法，可快速提升地力；其三，民妇观察京郊气候，觉得可尝试引种一些江南的早熟稻种，或同套种豆类等作物，以提高复种指数，增加产出。其四，织造工坊亦可同步筹建，利用庄内部分妇孺劳力，亦可增收……”
她侃侃而谈，每一项计划都切中要害，显示出极高的农事素养和管理才能。
林惊澜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大悦。此女果然大才，清澜庄交给她，必能焕然一新。“好！就依娘子之计！庄内一应人事、银钱调度，皆由娘子全权处置！若有难处，可直接寻我或萧东家。”他给予了绝对的信任。
沈墨瞳感受到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一直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将军信重，民妇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看着沈墨瞳眼中重燃的光彩，以及楚瑶那决然认主的神情，林惊澜知道，他的事业版图上，又添上了至关重要两块拼图。内廷有眼，农桑有才，潜龙之基，愈发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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