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那个“走”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哑巴青年眼中的焦急瞬间化为惊愕,随即是深深的无奈。他看了一眼栅栏外秦爷的暴行,又看了看陈渡那虽摇摇欲坠却异常坚定的侧影,最终,他沉默地退后一步,将那盏昏黄的油灯举高了些,照亮了前方更深邃的黑暗。他没有离开,而是选择跟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老鱼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低吼,他狠狠瞪了一眼栅栏外状若疯魔的秦爷,独臂用力架起陈渡,迈开了沉重的步伐。每走一步,都感觉是在往地狱深处扎。
身后的哭喊和咒骂声逐渐被黑暗吞噬,只剩下他们粗重的喘息、脚步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低沉的嗡鸣。两侧的小型青铜傀儡依旧静立,复眼红光冰冷地注视着他们经过,如同送葬的仪仗。
越往里走,甬道越发宽阔,地面和墙壁的青铜构件也越发巨大、复杂。那些齿轮与水波纹的雕刻不再是平面的,而是变成了立体的、相互咬合的浮雕,有些甚至微微转动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仿佛整座建筑是一个沉睡的活物,正在缓慢恢复心跳。
陈渡胸口的冰凉搏动,与这环境的“心跳”逐渐趋于同步,一种奇异的、仿佛回归母体的安宁感与巨大的危机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精神恍惚。
“滴答……滴答……”
那带着金属质感的滴水声越来越清晰。
走了约莫百步,前方豁然开朗。
油灯的光晕推开黑暗,照亮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厅堂。厅堂的穹顶高不可见,没入纯粹的黑暗。八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型青铜柱支撑着穹顶,柱身上缠绕着更加粗大、锈蚀更严重的管道,如同虬龙。
而在厅堂的中央,并非平地,而是一个向下凹陷的、巨大的圆形池子,池壁由层层叠叠、如同花瓣的青铜板构成,边缘是陡峭的台阶,通向池底。
池底并非完全黑暗,散发着一种幽深的、仿佛来自地心的暗红色光芒,将那一片区域微微照亮。那两点一直指引着他们的猩红光芒,就源自池底深处!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通往池底的台阶上,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堆叠着东西。不是枯骨,而是……残骸。
大量小型青铜傀儡的残骸,断臂、碎壳、扭曲的肢节,铺满了台阶,一直延伸到池底。它们像是经历了惨烈的内部厮杀,或者……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摧毁。许多残骸上还留有焦黑的痕迹,与陈渡用令牌击毁那只蜘蛛傀儡后的情形类似。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机油味,还有一种……类似血肉烧焦后的古怪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死亡气息。
“这……这是啥地方?”老鱼头声音发颤,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傀儡残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陈渡的目光却越过那些残骸,死死盯住池底那暗红的光芒。胸口的牵引感在这里达到了顶峰,那冰凉的搏动变得异常平稳、有力,仿佛找到了源头。他能感觉到,那池底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或者说,在呼唤他胸口那诡异的冰凉,以及他手中这块令牌。
哑巴青年快步走到他们身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他伸手指着那堆满残骸的台阶,又指了指池底的红光,然后双手在胸前交叉,做了一个“极度危险,禁止靠近”的手势。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那不是伪装。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呻吟声,从台阶下方,那堆残骸的深处传了出来!
还有人?!
陈渡和老鱼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哑巴青年也听到了,他脸色一变,犹豫了一下,还是举着油灯,小心翼翼地向台阶靠近了几步,试图看清声音的来源。
灯光扫过层层叠叠的青铜残骸,最终,在靠近池底的一段台阶上,照出了半截被压在几块厚重甲壳下的……人体!
那人穿着一身破烂不堪、沾满油污和黑褐色血渍的深蓝色工服,样式古老,绝非本朝之物。他头发花白,乱如蓬草,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污垢,看不出年纪。他的一条腿和半边身子都被沉重的傀儡残骸压住,只有上半身还能微微动弹,那呻吟声正是他发出的。
他似乎感觉到了光线,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因为长期处于黑暗而有些畏光、却异常清澈锐利的眼睛。他看到陈渡三人,尤其是看到陈渡手中那块令牌时,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是希望,是激动,还带着一丝……狂热?
“嗬……嗬……”他张开干裂起皮的嘴唇,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试图说话,却只能吐出模糊的音节。他努力抬起一只沾满油污和血痂的手,指向陈渡……手中的令牌,又指向池底那暗红的光芒,眼神里充满了急切。
“他还活着!”老鱼头惊道。
哑巴青年快步上前,试图搬开压在那人身上的残骸,但那些青铜构件沉重异常,他一个人根本无法撼动。
陈渡在老鱼头的搀扶下,也慢慢走近。离得近了,更能看清那人的惨状,以及他眼中那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你……是谁?”陈渡蹲下身,声音嘶哑地问。
那人听到陈渡说话,情绪更加激动,他拼命摇头,又点头,手指更加用力地指向池底,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急切声响。
哑巴青年停下徒劳的努力,对着陈渡,指了指那人身上的深蓝色工服,又指了指周围那些精密的青铜构件和管道,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做了一个“他懂这些”的手势。
这是一个古老的工匠?或者说,是这座青铜遗迹曾经的维护者?他怎么会被困在这里?又被困了多久?
陈渡看着那人急切的眼神,又感受着胸口与池底红光那强烈的共鸣。他隐隐觉得,这个垂死的老人,或许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他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令牌,向着那人稍微递近了一些。
老人的眼睛瞬间瞪大,呼吸急促起来,他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要触摸那令牌,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神色。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令牌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巨响,猛地从池底传来!整个圆形厅堂都为之剧烈一震!堆积如山的傀儡残骸哗啦啦滑动!
池底那暗红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目!那两点猩红的目光,猛地抬升!一个庞大无比的、由无数粗壮青铜构件拼接而成的、形如龙首的恐怖头颅,缓缓从池底的暗红光芒中探了出来!它张开了巨口,里面不是獠牙,而是无数高速旋转、闪烁着电火的金属锯齿!
它被惊动了!
与此同时,陈渡感到胸口那冰凉的搏动瞬间变得狂暴,仿佛要破胸而出!他手中的令牌也骤然变得滚烫!
那被压着的老人,看到那升起的龙首,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爆发出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光芒,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出了一个模糊却足以让陈渡听清的音节:
“……钥……匙……”
声音戛然而止。老人的头颅无力地垂下,眼中的光彩迅速熄灭。
钥匙?
陈渡握着滚烫的令牌,看着那从池底升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青铜龙首,又看了看脚下刚刚死去的、身份不明的老人。
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块令牌,不是护身符。
它是……唤醒这头沉睡巨兽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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