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薛家后山禁地。
夜浓如墨,无星无月。呼啸的山风如同厉鬼的哭嚎,卷起枯枝败叶,抽打在裸露的岩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腐肉的腥臭气息,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阴冷死寂。
陆旭站在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边缘。裂谷两侧是陡峭如刀削的黑色岩壁,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裂谷深处,翻滚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声音,只有一种低沉、持续、如同大地心脏被锁链勒紧般的“嗡…嗡…”声,从深渊底部传来,震得人脚底发麻,心头发颤。
玄天七锁的嗡鸣!
陆旭右手紧握着那枚布满裂痕、沾染着薛钰青鸾血的举荐令。令牌冰冷的触感和那缕微弱却熟悉的青鸾气息,如同唯一的锚点,在无边的黑暗中给予他一丝支撑。左臂衣袖下,那被奴契血印引动、覆盖着青黑色鳞甲的伤口,在裂谷深处涌出的阴寒气息刺激下,如同被亿万冰针反复穿刺,剧痛和麻痒交织,几乎要撕裂他的意志。
但更让他心神剧震、几乎无法呼吸的,是丹田深处那颗青红双色、缠绕着妖异紫气的妖丹!
自从踏入后山范围,这颗妖丹就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活物,疯狂地躁动、震颤!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充满了暴戾、贪婪和毁灭欲望的洪荒凶威,不受控制地从妖丹深处爆发出来,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四肢百骸中横冲直撞!妖丹表面,那缕妖异的紫气如同活物般疯狂流转、膨胀,几乎要将青红二色彻底吞噬!
它在渴望!它在咆哮!它在疯狂地呼应着裂谷深处那七道锁链的嗡鸣!仿佛那里有它必须吞噬、必须占有的东西!
“嗡——!!!”
裂谷深处传来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如同巨兽濒死的咆哮!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阴冷、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毁灭气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猛地从深渊底部冲天而起,狠狠压在陆旭身上!
“呃!”陆旭闷哼一声,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踉跄后退一步,喉头一甜,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溢出!他强行运转《敛息术》,死死压制着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妖丹凶威,双目(尽管被纱布覆盖)死死“盯”着裂谷深处翻滚的黑暗。
就在这时——
“小友…你终于来了…”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解脱意味的声音,如同从九幽深处传来,清晰地响在陆旭耳边。
紧接着,一道佝偻、枯瘦的身影,如同从浓墨中剥离出来,缓缓出现在裂谷边缘。那是一个须发皆白、满脸刀刻般皱纹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身形干瘦得如同风干的枯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正是薛家后山禁地的守山人,老总管——薛岩!
薛岩浑浊的老眼深深凹陷,目光落在陆旭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期待,有担忧,更有一丝…近乎悲壮的决绝。
“老祖…就在下面…”薛岩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他被…锁住了…需要…钥匙…”
钥匙?!
陆旭心头剧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举荐令。难道这令牌…就是钥匙?!
“随我来…”薛岩不再多言,转身,一步踏入了那翻滚的黑暗深渊!他的身影如同投入墨池的石子,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陆旭没有丝毫犹豫,紧随其后,纵身跃下!
下坠!无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沼泽,疯狂挤压、撕扯着他的身体!那“嗡嗡”的锁链轰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脑海!丹田内的妖丹在这恐怖的威压和同源力量的刺激下,彻底狂暴!青红紫三色光芒疯狂闪烁,几乎要冲破丹田的束缚!
不知下坠了多久,脚下猛地一实!
陆旭踉跄落地,脚下是冰冷坚硬、布满尖锐棱角的黑色岩石。他猛地抬头(尽管看不见),破妄金瞳的残余感知瞬间穿透了眼前的黑暗!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窒息!
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间!空间中央,七根通体由暗沉青铜铸造、粗逾十人合抱、高耸入穹顶黑暗的巨大锁链之柱,如同支撑天地的巨神之指,巍然矗立!柱身之上,密密麻麻地镌刻着无数扭曲、古老、散发着无尽邪恶与镇压气息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在闪烁着幽暗的光芒,随着那“嗡嗡”的轰鸣声而明灭不定!
玄天七锁柱!
七根锁链之柱呈环形排列,每根巨柱的顶端,都延伸出一条同样由青铜铸造、粗如巨蟒、表面布满狰狞倒刺的巨大锁链!七条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在虚空中疯狂地舞动、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而七条锁链的末端,共同锁着一个人!
那人被悬吊在七根巨柱的中心,离地数丈!他身形高大,穿着一身早已破烂不堪、依稀能辨出青鸾暗纹的华贵锦袍。长发披散,遮住了面容。七条巨大的青铜锁链,如同最恶毒的刑具,狠狠贯穿了他的四肢、腰腹、胸膛!锁链的倒刺深深嵌入他的血肉骨骼之中!暗红色的、早已凝固的血痂覆盖了锁链与身体的连接处!
薛家老祖!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绝望、痛苦、以及滔天怨毒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老祖身上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空间!
“老祖…被‘他们’…锁在这里…已经…三百年了…”薛岩佝偻的身影站在陆旭身旁,声音带着刻骨的悲凉和愤怒,“他们用老祖…做炉鼎…炼化…玄天七锁的力量…”
炉鼎?!炼化七锁?!
陆旭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他猛地想起薛钰魂灯旁那盏诡异的玄天青铜灯!想起江漓被锁链吞噬的画面!难道…薛家老祖,也是同样的命运?!
就在这时——
“嗡——!!!”
七根锁链巨柱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光!锁链疯狂绷紧!被锁在中央的薛家老祖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痛苦嘶吼!一股更加精纯、更加庞大的能量,正被强行从他体内抽离,顺着七条锁链,注入那七根巨柱之中!
而就在这能量被抽取的瞬间——
轰!!!
陆旭丹田内那颗早已狂暴到极致的双色妖丹,如同嗅到了绝世美味的饕餮,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凶威!一股难以抗拒的吞噬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抓向那被抽离的、属于薛家老祖的精纯能量!
“吼——!!!”
被锁链贯穿的老祖猛地抬起了头!披散的长发下,一双眼睛骤然睁开!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瞳孔深处,两点猩红如血、闪烁着冰冷、残忍、如同蝎尾毒针般的——竖瞳!正死死地、怨毒地盯向陆旭!
蝎瞳!
“妖孽…竟敢觊觎…本座的力量?!”一个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怨毒和威严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摩擦,直接在陆旭的灵魂深处炸响!
嗡!!!
七根锁链巨柱仿佛感应到了老祖的愤怒,爆发出更加刺目的幽光!七条巨大的青铜锁链如同被激怒的毒龙,猛地调转方向,带着撕裂虚空的尖啸,朝着陆旭狠狠抽来!锁链未至,那股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已让陆旭浑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小心!”薛岩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暴喝!
他枯瘦的身体猛地爆发出远超平时的速度!一步跨出,挡在陆旭身前!同时,他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急速结印!一道道青金色的、带着涅盘净化气息的灵力光印瞬间凝聚,化作一面巨大的光盾,迎向那七条抽来的恐怖锁链!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响彻地下空间!青金光盾剧烈震荡,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薛岩身体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但他依旧死死挡在陆旭身前,半步不退!
“快…走!”薛岩的声音带着鲜血的腥甜和极致的焦急,“他…已被侵蚀…神志不清…快走!”
然而,已经晚了!
那七条锁链一击无功,更加狂暴!如同七条狂舞的巨蟒,再次狠狠抽下!这一次,锁链之上幽光大盛,无数扭曲的符文亮起,带着镇压万古的恐怖威能!
咔嚓!
青金光盾如同脆弱的琉璃,轰然破碎!
噗嗤!噗嗤!噗嗤!
数条锁链的末端,带着撕裂一切的威势,狠狠抽打在薛岩的背上、腿上、手臂上!瞬间血肉横飞!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呃啊——!”薛岩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抽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冰冷的岩壁上!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岩石!
“老总管!”陆旭目眦欲裂!一股混杂着愤怒、愧疚和滔天杀意的情绪瞬间冲垮了理智!他体内那颗狂暴的妖丹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凶威再次暴涨!
“吼——!!!”陆旭发出一声如同洪荒凶兽般的咆哮!青红紫三色妖光透体而出!他不再压制!右臂那覆盖着青黑色鳞甲的妖爪瞬间膨胀、硬化!带着撕裂一切的蛮力,狠狠抓向最近的一条抽来的锁链!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火星四溅!
陆旭只觉得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顺着妖爪传来,整条右臂瞬间麻木!鳞甲崩裂!鲜血迸溅!身体如同被狂奔的巨犀撞中,狠狠倒飞出去!
“蝼蚁…也敢…撼天?!”老祖那沙哑怨毒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不屑和残忍。他眼中的蝎瞳红光大盛,七条锁链再次扬起,准备给予陆旭致命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友…”
一个微弱、却带着无尽决绝的声音,从岩壁下传来。
是薛岩!
他躺在血泊之中,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胸腹处一片血肉模糊,几乎能看到碎裂的内脏。但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璀璨光芒!他死死盯着陆旭,沾满鲜血的右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抬起,然后——
猛地反手插进了自己的丹田!!!
“不——!!!”陆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嗤啦——!!!
血肉被撕裂的闷响!
薛岩的右手,硬生生地从自己丹田气海中,掏出了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流淌着纯净、温和、如同朝阳初升般温暖光芒的——青金色妖丹!
这妖丹散发着浓郁精纯的青鸾本源气息!与薛钰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醇厚!这是薛岩毕生修为所系,是他守护薛家、守护老祖的最后执念所化!
“炼化…它…”薛岩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救…小姐…救…薛家…”
话音未落,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颗散发着温暖青金色光芒的妖丹,狠狠抛向陆旭!
妖丹如同拥有生命般,化作一道青金色的流光,瞬间没入陆旭的丹田气海!
轰——!!!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投入了一颗冰晶!又如同在狂暴的熔岩里注入了一股清泉!
陆旭丹田内,那颗狂暴肆虐的青红紫三色妖丹,在接触到薛岩那颗精纯青鸾妖丹的瞬间,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青鸾的纯净涅盘之力!螭吻的暴戾洪荒凶威!薛岩金丹的醇厚守护之念!三股截然不同、却又隐隐同源的力量,如同三条被强行捆缚在一起的恶龙,在陆旭的丹田气海中疯狂地冲撞、撕扯、吞噬、融合!
“呃啊啊啊——!!!”
陆旭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身体如同被投入了炼狱熔炉!皮肤表面青筋暴凸,血管如同蚯蚓般疯狂蠕动!三色光芒在他体表疯狂流转、冲突!时而青光大盛,时而红芒冲天,时而紫气弥漫!他的身体在巨大的能量冲突下剧烈颤抖,几乎要爆裂开来!
而就在这三股力量疯狂冲突、融合的漩涡中心——
一点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金色光芒,猛地从陆旭被纱布覆盖的右眼深处爆发出来!
破妄金瞳!自主激发!
在这生死攸关的刹那,破妄金瞳的力量强行介入,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引导着三股狂暴的能量,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旋转、交融!
青、红、金!
三色光芒不再冲突,而是如同三条相互追逐、缠绕的灵蛇,围绕着核心一点,缓缓旋转起来!一个微小、却稳定无比的三色气旋,在陆旭丹田最深处,缓缓成型!
三色妖丹雏形!
而就在这三色气旋成型的瞬间——
陆旭的意识深处,如同惊鸿一瞥!在那三色能量交融的核心,一幅极其复杂、玄奥、由无数光线和符文构成的半透明阵图虚影,一闪而逝!阵图的风格,与玄天祭坛如出一辙!
半幅祭坛阵图!
与此同时——
被锁链贯穿的薛家老祖,那双猩红的蝎瞳猛地一缩!瞳孔深处,如同镜面反射般,瞬间映出了一张苍老、阴鸷、带着冰冷笑容的女人脸庞——孟婆!
而岩壁之下,薛岩那倒在血泊中、气息彻底断绝的尸身,胸口那被锁链抽出的巨大空洞处,几条通体暗红、如同蚯蚓般粗细、散发着污秽气息的蛊虫,正缓缓蠕动着,从破碎的内脏中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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