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汴京东水门外的码头上,千帆云集,漕运如织。在众多货船中,一支规模不大却格外醒目的船队缓缓靠岸。船体吃水极深,显是载重颇丰,船首插着的三角旗上,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沈”字。
不多时,一封制作精良的拜帖便送到了靖北侯府。帖上言辞恭敬,言明东南商人沈万山,慕靖北侯威名,特备薄礼,请求拜见。
“来得真快。”林惊雪将拜帖递给一旁的赵珩。柳承恩的消息精准得可怕。
赵珩扫了一眼,眉头微蹙:“沈万山此人,生意遍布东南沿海,甚至与蕃邦海商都有往来,富可敌国。但传言其发家手段并不干净,与沿海各路势力纠缠颇深,在朝中……似乎也与某些人有牵连,背景成迷。柳承恩将他引荐给你,绝非好意。”
“我知道。”林惊雪神色平静,“但正因为他是浑水,才好摸鱼。至少,我们要知道他这条鱼,想游向哪里,又听命于谁。”她看向秋月,“回复沈老板,明日午时,清岚茶社,本侯恭候。”
翌日午时,重新修缮、风格融汇了北地苍劲与江南雅致的清岚茶社后院雅室。林惊雪一身简便的常服,并未着官袍,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沈万山如约而至。他年约四旬,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穿着一身料子极好却不显张扬的宝蓝色绸衫,手指上戴着一枚水头极足的翡翠戒指,未语先笑,一副标准的成功商人模样。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那双眯起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显示出此人绝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草民沈万山,拜见侯爷!侯爷幽州大捷,威震北疆,草民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沈万山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话语更是热情洋溢。
“沈老板不必多礼,请坐。”林惊雪虚扶一下,语气平淡,“听闻沈老板船队通衢南北,货殖丰盈,乃东南商界翘楚。”
“不敢当侯爷谬赞,不过是混口饭吃,仗着朋友们给几分薄面罢了。”沈万山笑着坐下,姿态谦卑,眼神却不露痕迹地快速扫过雅室内的布置,以及侍立在一旁、气息沉稳的秋月。
寒暄几句后,沈万山切入正题,他轻轻击掌,随从抬上两个礼盒。一盒是来自南海的龙涎香、珊瑚树等奇珍,另一盒,则是满满一箱成色极佳的金锭。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聊表草民对侯爷的敬佩之心,万望侯爷笑纳。”沈万山笑容可掬。
林惊雪目光扫过那箱金锭,面色不变:“沈老板厚意,本侯心领。然朝廷有制,外官不得私受商贾重礼。沈老板若有事,不妨直言。”
沈万山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早有预料:“侯爷清廉,令人佩服。既然如此,草民便直言了。草民听闻侯爷麾下‘惊凰营’将士骁勇,却……似乎近来用度有些紧张?草民不才,愿倾尽家财,为侯爷分忧。侯爷需要多少粮饷,只需开口,草民即刻筹措,绝无二话!”
图穷匕见。他竟是要直接拿钱,来“养”林惊雪的兵!
林惊雪心中冷笑,若真收了这钱,那才是将最大的把柄亲手送到了敌人手中。届时,一个“勾结商贾,私募兵马”的罪名,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沈老板好意,本侯代将士们谢过。”林惊雪端起茶杯,轻轻拨动浮叶,语气依旧平淡,“不过,‘惊凰营’乃朝廷经制之师,一应粮饷自有户部拨付,不劳沈老板费心。”
沈万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林惊雪会拒绝得如此干脆,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他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侯爷,恕草民直言,这汴京城里,有些事……光靠朝廷的拨付,怕是难以周全。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本侯的路,向来是自己走出来的。”林惊雪放下茶盏,目光清冷地看向他,“倒是沈老板,生意做得如此之大,想必深谙‘风险’二字。有些路,看着是捷径,走上去,却可能是万丈深渊。”
沈万山面色微微一僵,随即又堆起笑容:“侯爷教训的是,是草民唐突了。”他话锋一转,“既然侯爷不便,那草民在生意上,或许能与侯爷有些合作?比如侯爷名下的车行、茶社,草民在东南有些渠道,或可提供些便利……”
就在林惊雪与沈万山在茶社周旋的同时,一封加密的军报,通过“灰隼”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燕王赵珩的手中。
赵珩在内阁值房内展开密报,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密报来自边境,由沈墨亲笔所写。在燕王以“协查走私”名义争取到的权限掩护下,“惊凰营”一支精锐小队,成功在边境截获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蕃盐走私队,人赃并获。按林惊雪的计划,他们并未将事情做绝,而是“甄别”出其中一支看似头目、实则早已被暗中控制的小队,进行了一场“交易”。
他们放出风声,表示只要遵守他们划下的“规矩”,缴纳高额的“协查安全费”,并保证盐质,可以为其提供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将部分蕃盐引入指定的几个边境榷场。这些榷场由燕王系的将领暗中控制,盐货进去后,会换上合法的标签,再通过可靠的商队,运往内地特定区域销售。
首次行动,不仅缴获了大量赃物和罚金(部分按计划申请留用),更与几个较大的蕃商部落建立了初步的、隐秘的联系。第一条脆弱的、却至关重要的经济命脉,已经初步打通。虽然风险巨大,收益也远未稳定,但这意味着,“惊凰营”有了不被户部完全卡住脖子的可能。
赵珩迅速将密报在灯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他走到窗边,望向皇宫的方向,心中既有计划初步成功的振奋,也有对未来的深深忧虑。这条盐路,无异于在刀尖上建立堡垒,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清岚茶社的会面接近尾声。无论沈万山如何旁敲侧击,暗示可以提供各种资金和人脉支持,林惊雪始终不为所动,态度疏离而客气。
沈万山终于意识到,这位女侯爷远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并非用钱财可以打动。他脸上依旧带着笑,眼神却冷了几分,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仿佛不经意地说道:“侯爷,汴京居,大不易。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开的。柳先生让草民带句话给侯爷——‘棋局已开,落子无悔。侯爷今日不受这份善意,他日若需助力,代价或许不同。’”
果然还是柳承恩!
林惊雪眼神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也请沈老板带句话给柳先生——‘本侯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棋局虽开,执子者谁,犹未可知。’”
沈万山深深看了她一眼,拱手离去。
送走沈万山,秋月上前低声道:“小姐,此人看似商人,但言谈举止,绝非普通商贾,身上有股……江湖与官场混杂的油滑与狠戾。”
“嗯。”林惊雪点头,“他是柳承恩抛出来的探路石,也是一次明目张胆的收买和威胁。拒绝了他们,接下来的动作,恐怕会更直接,更凶狠。”
她走到窗边,看着沈万山的马车消失在街角。一边是柳承恩和其背后势力通过沈万山递来的、带着毒药的橄榄枝;一边是自己与燕王刚刚艰难开辟的、充满风险的盐路。
两条线,两种选择,背后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她选择了后者。虽然艰难,但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告诉沈墨,”林惊雪对秋月吩咐道,“盐路初通,务必谨慎。挑选最可靠的兄弟,流程再细化,宁可慢,不可错。同时,让我们的人,盯紧沈万山在汴京的一举一动,还有……东宫那边的任何异动。”
风雨欲来,她必须织好自己的网,握紧自己的剑。
双线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感受到了那来自权力顶峰的寒意,正逐渐凝结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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