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懿旨如同一道暂时的护身符,将东宫明面上的杀机挡在了院门之外。然而,林惊雪深知,这不过是暴风雨中短暂的间歇。新派来的守卫依旧森严,但气氛与之前东宫侍卫的咄咄逼人不同,更多了几分审视与沉默的监视。那位冯公公临走前意味深长的一瞥,让她明白,自己已落入了一个更复杂、更精密的棋局之中。
她不再尝试攀树或制造混乱,而是彻底沉静下来。每日的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练武、读书、整理《格物杂录》和《北境边防疏议》,甚至开始利用院中有限的材料,尝试制作一些简易的杠杆、滑轮模型,推演守城器械的改良方案。她必须让所有观察者看到她的“价值”与“无害”,看到一个身处绝境却依旧心系实务、可供驱使的“工具”。
内心的焦灼被深深掩埋。皇帝的驾崩意味着权力格局的彻底洗牌,太子名正言顺地走向前台,但皇后与部分老臣的势力显然不愿完全放手。自己,成了这两股,甚至多股势力角力中的一个筹码。活下去的关键,在于能否让掌秤者觉得,留下她,比毁掉她更有用。
这日,送饭的老宦官在放下食盒时,手指几不可察地在盒底某处敲击了三下。林惊雪心中一动,待其离去后仔细检查,在夹层中发现了一小卷用蜜蜡封存的纸条。是赵珩的笔迹!他终于联系上了!
纸条上的信息简短却惊心动魄:
“父皇驾崩,秘不发丧,恐生大变。太子欲速登基,然传国玉玺及部分勤王密旨下落不明,母后与内阁部分元老借此拖延。北境急报,疑似北戎精锐伪装之马匪,已集结成股,有突袭边镇迹象。朝中有人欲借此构陷,言你与北戎暗通款曲,引狼入室,为七哥(燕王)罪证。万事小心,静待时机。”
字迹潦草,显是仓促写成。林惊雪将纸条焚毁,心潮翻涌。
皇帝竟秘不发丧!这意味着宫廷内部的斗争已到白热化,太子未能完全掌控局面。传国玉玺失踪?这简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柄利剑!而北境的危机,果然被利用成了攻讦她和燕王的武器!“引狼入室”?好毒的计策!一旦坐实,不仅是她,整个林家堡都将万劫不复。
必须立刻反击,但不能自乱阵脚。对方在等,等她慌乱,等她出错。她偏要更加冷静。
她仔细回忆着被软禁以来的一切细节,尤其是那日冯公公的眼神和皇后出手的时机。皇后……为何要保她?仅仅是为了制衡太子?还是看中了她背后的北境势力,或者她本人可能带来的某种“变数”?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脑中成形。她需要借助皇后的力量,至少是暂时的借助,来渡过眼前的危机。
林惊雪再次提笔,但这次写的不是兵策,而是一封措辞极其谦卑、逻辑却异常清晰的《陈情表》。表中,她首先痛陈北境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直言林家堡聚众只为自保,绝无二心。随后,她将北境出现的神秘马匪与之前“毒狐”苏文的阴谋联系起来,指出这极可能是北戎扰乱边防、离间大宋君臣的毒计。
她并未直接为自己和燕王辩白,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国事”上:“若因朝堂纷争,致使边关有失,虏骑长驱,则惊雪百死莫赎,亦负陛下昔日知遇之恩。”她巧妙地将个人生死与边境安危、先帝声誉捆绑在一起。
最后,她以退为进:“惊雪自知戴罪之身,不敢妄求宽宥。然北境危局,关乎国本。恳请皇后娘娘及朝中诸公,明察秋毫,速派得力干将赴边镇抚,彻查匪患,以安民心,以固国疆。惊雪愿于此院,静待朝廷公断,虽斧钺加身,亦无怨悔。”
这封《陈情表》,她未要求直接呈送皇后,而是“请”守卫转交讲武堂祭酒,“代呈有司”。她知道,这封信必然会通过某种渠道,落到该看的人眼里。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表态。她在告诉皇后及其背后的势力:我林惊雪识时务,知进退,心向大局,可用。
信送出去后,依旧是漫长的等待。讲武堂内的气氛愈发诡异,仿佛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最终时刻的降临。关于皇帝驾崩的流言开始在底层悄悄流传,恐慌在无声地蔓延。
第三日深夜,万籁俱寂。林惊雪正于榻上假寐,忽然听到极轻微的“叩、叩”两声,来自窗户方向。她悄然起身,靠近窗边,只见窗外地上,多了一个用石块压着的小小布包。
她谨慎地拾起,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质地普通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简单的“安”字,以及一小包散发着清冽药香的药膏。木牌入手微沉,她仔细摩挲,发现边缘有一处极其细微的缝隙。用力掰开,里面竟是中空的,藏着一卷更小的纸条。
“北境事,已有安排。勿忧。静候。”
落款处,是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凤纹印记。
是皇后的人!
“北境事,已有安排。”这短短几字,让林惊雪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皇后势力果然插手了北境,这意味着杜明达或者其他人想借此构陷的阴谋很可能已被挫败。
而那药膏,是治疗她肩上旧伤和体内“牵机”余毒的极品灵药。
这无声的援助,如同黑暗囚笼中透进的一缕微光。皇后向她伸出了橄榄枝,至少暂时,她获得了另一股强大势力的庇护。
然而,林惊雪心中并无多少喜悦。皇后的援手绝非无偿,她需要自己做什么?在这皇权更迭的惊天旋涡中,自己这枚棋子,最终会被用在何处?传国玉玺又在谁手中?太子的下一次发难,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到来?
她握紧那块刻着“安”字的木牌,感受着其上的凉意。危机远未解除,她只是从一个危险的漩涡,暂时漂向了另一个更深、更不可测的漩涡中心。但至少,她赢得了喘息的时间,和一线博弈的资格。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更加谨慎。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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